修正寺在邺城以南,并不在城内,因此从邺城到寺庙,理论上还处于葛荣大军的威胁之下,但实际上,葛荣的所有人马都已经撤退到滏水河以北。
要带着人连过两条大河,去一个寺庙里抓刘益守,这动静恐怕不是一般的大,而且也没必要。因此崔暹的安排并无不妥。
至于为什么不在城内安排这场“相亲”,那是因为邺城内世家的耳目实在是多得不行,崔暹并不希望这件事太多人知道,免得自己会面对额外的压力。
这天一大早,刘益守就带着元玉仪和源士康一起出发前往修正寺。三人并未乘车,而是徒步前往,顺便观察邺城周边的风景。
“等会,打死都不能说话哦,知道没?你答应了我的,不许食言。”
刘益守对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元玉仪警告道。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啰嗦得很,我很讲信用的好不好。”
元玉仪言不由衷的说道,看着周围的大树都秃了,一副荒凉的景色,她的心情非常糟糕。刘益守有可能会娶崔氏娘子这件事,就像是有一根针插在自己手指上一样。
不致命,但是很疼很不舒服!
“主公,和崔娘子见面这件事,非常诡异,主公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源士康不动声色说道。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问道:“此话怎讲?”
“主公在枋头待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们要你来邺城?还是相亲这种理由?我想应该是邺城里有人想看看主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崔娘子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丢出来试探一下主公的。
在下听闻高氏四兄弟的高乾,当年就是抢亲崔氏女,强行在路边野合后带回家。所以至今北方世家对高氏他们心存忌惮又不得不服从。
主公今日切莫学高乾当年一样。以力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源士康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真怕刘益守一激动当场就把崔小娘子那啥,生米做熟饭,以为这样就能拉住崔暹和崔氏的私军兵马。虽然他觉得刘益守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但万一呢?
“放肆!我岂是那等禽兽之辈!当我没见过女人么!”
刘益守大声怒斥道!
前世他就是校草,只有女神倒追他,没有他当舔狗的!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这个道理他会不明白么!
亏源士康能说出这种无知的话来。
“卑职孟浪了,还请主公赎罪。”
源士康松了口气,刘益守生气那就说明他不会计较,如果笑眯眯的回答,那自己可就真的是触了逆鳞。
看来刘益守是个明白人,他还是知道谁是对自己好的,做事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出发点,以及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源士康蠢得跟猪一样,太看不起阿郎了。”
元玉仪讥讽了源士康一句,瞪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多嘴。
一行人来到修正寺,崔暹居然不在,而是一个老僧笑眯眯的询问他们是不是来见崔娘子的,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那位老僧就带他们来到一间古朴的禅房,并拦住了想一同进去的源士康,并顺手将门带上了。
刘益守和元玉仪二人一进到禅房内,就看到一位面容令人惊艳的年轻少女端坐在地上的软垫上,那坐姿极为端正,整个人的骨架都像是被拉直了一般。
不止是刘益守倒吸一口凉气,两世为人,就没见过容颜这么能打的美人。怪不得她哥哥崔暹把她当宝,自己前世要是有个这种颜值的妹妹,那肯定也会成为妹控的。
就连元玉仪也是吃了一惊,她觉得元莒犁的脸已经算是她见过最精致最好看的了,但跟眼前这一位比起来,还是少了一点“感觉”。
说不出对方哪里好,但就是觉得眼前这位,颜值把神仙都打了,是个人都会觉得元莒犁比不上。当然,面容确实是无可挑剔,如果要易容的话,元玉仪都会选眼前这个人当参考。
但论身材的话,此女也就水准之上了。把她当画看还是很美的,横向的比例很协调但立体感稍稍欠缺,这一点完全比不上女人味道浓郁的元莒犁。
也可能是此女比较年轻的缘故吧,毕竟元莒犁可是跟刘益守的年龄不相上下了,正是女人最美的年龄。
这个女人面容清冷,一丝笑容也没有,如同冰山一般,看上去就不好相与。
刘益守他们打量眼前的美少女,对方也在打量着他们。目光扫过刘益守的时候,露出一丝惊讶,然而看到元玉仪的时候,又不动声色的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幸会,在下刘益守。”
刘益守对崔娘子行了一礼。
“坐吧,既然是和我见面,为何还要带一位美人来,是来拿她和我作比较的么?”
果然,此女的声音和面容一样,都很冷,而且似乎有点生气。
刘益守简直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刚进来对方就给个下马威,这是想干嘛?
这亏得是他刘某人,如果是高慎在这里,管你什么女人,上去就把你扑倒,夺了你贞操再来谈别的!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
他觉得这人有点不知好歹,或者叫给脸不要脸。既然不愿意那就不要来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信任的人。我信任她,带她来看看,难道不可以么?崔娘子事先并无言明这些,对吧?”
刘益守不客气的说道。
崔娘子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太重了,于是轻咳一声道:“小女子虽然是字待闺中,但对天下事也有些许了解,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刘将军。
如果刘将军方便回答呢,那就回答,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说。”
这种问题如果你不回答,那对方就有理由扭头就走了。刘益守沉声说道:“崔娘子但问无妨,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回避任何事情。”
崔娘子微微点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她这声咳嗽似乎有点刻意,刘益守有些疑惑的问道:“崔娘子可是身体有些不适?”
“并没有,那我就问了啊。”
“请。”
“前段时间,尔朱荣屯兵河东不得寸进,后来他却轻易的占据河阳关,又再次兵不血刃的占据洛阳。有传言说是洛阳有个叫刘益守的人,从中穿针引线,才让尔朱荣得逞的,不知道那位刘益守跟刘将军是否恰好是同名呢?”
崔娘子的声音很冷冽,问题也很尖锐,虽然才刚刚开个头。
“没错,正是在下。”
刘益守淡然点头。
“后来尔朱荣在洛阳城大开杀戒,死伤无数,痛哭一路。不知道,这应不应该拜那位刘都督恩赐呢?还是说,刘都督你有什么苦衷?”
崔娘子不屑的问道,面露嘲讽之色,清纯而灵动的眼睛,有些漠然的看着刘益守。
听到身后元玉仪要起身,只怕是要上去殴打崔娘子,刘益守将手一抬厉声道:“不得多事!”
身后又安静了下来。
“虽然这并非我所愿,但确实如你所说,那些人的死,都是拜我所赐,可以算到我头上。”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
“那我可不可以说,刘将军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呢?甚至你比那些执行杀戮的丘八,手上沾的血更多,我这么说是不是错了?刘将军可以为自己辩解的。”
崔娘子步步紧逼问道。
“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
刘益守并不反驳,虽然他有很多话可以说。而身后元玉仪看向崔娘子的眼神已经带着杀意,极力压抑着怒气。
“我问完了。我只想告诉刘将军,妾身虽然只是个小女子,却也不想一辈子跟着某个手上满是鲜血的大人物。哪怕将来刘将军做了皇帝,妾身也是不稀罕的。
今日就到这里吧,刘将军请回。”
崔娘子伸出白嫩的小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刘益守长出一口气,这次相亲,与其说是跟妹子见面,倒不如说像是在被法官审判。对方在他心上的伤口处,反复的揉搓。
不能怪元玉仪愤怒,因为他也很愤怒。
但他选择原谅对方,因为眼前这位,只是一个无知的女人罢了。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如此自以为是,难道陈元康和崔暹他们都是眼睛瞎了么?
这种女人,送给他暖床他都不会要!
“那在下告辞。临走前,我有句话想送给崔娘子。”
刘益守站起身拱手行礼说道。
“刘都督请说。”
“有时候亲眼看到的事情都未必是真的,更不要说只是道听途说的事情了,告辞。”
刘益守礼貌的对着崔娘子行礼,转身看到元玉仪在对崔娘子竖中指,他低声呵斥道:“有什么脾气在家里发,出来就要守规矩,走!”
等他们离开后,房间的屏风后面跑出来一个娇俏的少女,拉着“崔娘子”的胳膊,有些不甘心的问道:“姐姐啊,你这是做什么,我没让你揭伤疤啊?你把话都说死了,我以后跟他就说不上话啦!”
“崔娘子”一脸错愣问道:“是你昨天哭着喊着说不要跟这个人见面什么的,我好心帮你应付。
现在你又说不要拒绝别人,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不这么说,他会走么?他一定会缠着啊,到时候不就露馅了?还有以后?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也没想到他长这么俊啊,还这么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我哥之前又不说,要是说了还需要费这么大劲么。”那娇俏少女不甘心的碎碎念了一句,一副肠子都要悔青了的架势。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崔娘子简直不是东西,我要杀了她!”
“可以了,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什么崔娘子了。”
往邺城走了一段路,憋了一肚子气的元玉仪彻底爆发了,沿路她就在跟源士康说那崔娘子是多么坏多么蠢,白瞎了那张脸。
“主公,人言可畏。这崔氏虽然愚蠢,可也得防着她到处说。元玉仪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对这个女人还是要有些警告才是。”
源士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行了,我自有分寸。”
刘益守轻轻摇了摇头,要说也是跟崔暹说,找个小娘子报复你能得到什么啊?
他现在心口像是插着一把刀,一直在流血。一个人最觉得难受的事情,就是当你付出了所有努力,却没有得到预想的好结果时,有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崔氏跋扈,其实还是因为家世,特别是他们手里有兵马。
试想这种女人要是进了家门,你们能有好日子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必在意这些事情了。”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在乎的,只是不能表露给元玉仪和源士康他们知道。无能狂怒有什么用呢,将这件事记住,将来奋发图强才是真的。
“我不行,我不管,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主辱臣死么,你被羞辱了,那我就是要……”
元玉仪还在那大吵大嚷的,刘益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不是我的臣子,主辱臣死也轮不到你的。源士康,你带元玉仪回枋头城,让她好好洗漱洗漱。这一路辛苦,那些练字的作业,留到以后吧。
我现在去拜会封隆之和李神他们,你们不必跟来了,我很快就会。”
刘益守对源士康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赶紧的把元玉仪这个喜欢惹事的带走。平日里在家就不安分,出来了以后,天知道她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他和二人分别,他回邺城,这两人折返回去再一路向东南回枋头,正好顺路。
等刘益守离开后,元玉仪拉着源士康的袖子,眼睛转来转去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馊主意。
“源大哥……”
元玉仪用很嗲的拖长音喊了一句,源士康像是手摸到毒蛇一样,连忙将袖子扯了回来,然后退了一步。
“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听的!主公让我带你回枋头城,我只会带你回去,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会做!”
源士康紧张的说道,像是单独出走的小娘子被几个彪形大汉围住一样。
弱小而无助。
“那好啊,等我回枋头城,就到处跟别人说,当刘都督受辱的时候,源士康无动于衷,甚至还内心窃喜。”
“我哪里内心窃喜了,我也很愤怒好吧!”
源士康一听就知道要坏事!
“主辱臣死,我不是臣,但你是啊!你觉得以后别人会怎么看你?”
元玉仪不怀好意的笑道。
“好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源士康无奈问道,为了心中的“大义”,他再一次妥协了。
“其实就是……”元玉仪凑到源士康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就这?这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很无聊啊。”
听完元玉仪的主意,源士康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