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阿城位于东平郡与济南郡交界处,这里原本有一条济河的小支流,贯穿南北。此城就在这条支流的东岸。西岸属于东平郡,东岸,包括东阿城在内的地盘,就属于济南郡的治下。
不过现在东阿城的主人已经不是济南郡郡守了,而是隶属于刘益守的宇文泰!听从刘益守号令,宇文泰带着新组建不久的部曲,以朝廷派出的讨贼官军的名义接管了城池。
对于东阿的本地世家,宇文泰客客气气的好言好语。他只是听从刘益守的军令,做一件事!从东阿城这边打听东平郡世家的各种可靠消息与小道消息,然后按照对方给出来的地理方位,袭击东平郡内对应的世家邬堡和田庄!
然后将这些邬堡内的世家首恶斩杀,将其家眷和私军佃户等,带回东阿城,并开始就地征兵!一车又一车的粮草,从须昌城和周边地区运抵东阿城,使得这里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和军营。
这一手暗度陈仓,东平郡内的世家居然毫无察觉。这些脑满肠肥,承平已久的世家子弟,满脑子想的都是刘益守当冤大头,打得过邢杲他们就是朝廷的人。
打不过邢杲,他们就是邢杲的人!如意算盘那是响得很!
这些人互相打听也不知道是谁当了二五仔,谁也没想到,出卖他们的人,居然是相邻郡县的世家。
这些人出卖他们的动机也很好理解。
因为刘益守承诺,只要是乖乖合作的话,那么他们就不会受到东平郡世家所遭受的那种待遇。只是合作的名额有限,先到先得。泄露消息的话,那就死路一条。
死道友不死贫道,东阿城里的本地土鳖,想都没怎么想就直接跪了!
东阿城外,积雪已经能盖住成年人的脚踝。数百个不同世家的男丁,被集中到城门外的空地上,这里插着很多旗杆。他们的面色很平静,甚至是默然,身上的衣服完好,虽然双手被捆在背后,却也没有受到什么拷打。
至少看起来如此。
将他们围起来的,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佃户群体。比起穿着体面的世家子弟,他们的穿着就很寒酸了,外面套一个不知道打过多少补丁的麻布袍,这种衣服完全不御寒,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比较挡风。
不过这些人基本上每个人都从刘益守军中领到了一件从世家邬堡田庄内搜刮到厚衣服,有的不合身,有的颜色奇怪,甚至有些是女人的衣服不好意思穿外面。
于是都被塞到了原本的麻布袍里面,偶尔有些地方遮不住奇怪的鲜艳颜色,所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这些人的眼神,看起来就不那么“平静”了,确切的说,叫愤怒到极点的压抑,仇恨中带着漠然,以及说不明白的一丝畏惧。
现在的场景,一看就有些不太对劲。
“诸位乡亲,相信你们从前在这些人手里也吃了很多苦头,甚至有人被弄得家破人亡。只是,那时候人命如草芥,死了也就死了,这些人丝毫也不会觉得他们做错了。
再加上他们又勾结官府的要员,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恐怕不止是他们,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宇文泰想起刘益守的交待,虽然他并不是很认同这样的方式,但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的办法,是“以毒攻毒”,是目前对他们最有利,而且最有可行性的办法。
“但是现在,朝廷派刘都督来为你们伸冤来了!等会我一个个的念到名字,等人站出来以后,你们好好的指认,控诉,我们会派人将这些罪恶记下。
如果人站出来了,并没有人指认他有罪,那么他就被无罪释放了。之后,任何对他的控诉都将无用,我们也不会听。机会就只有这一次而已,请你们珍惜机会。”
宇文泰说完,对身边的贺兰祥与尉迟迥兄弟说道:“尉迟迥负责记录,贺兰祥与尉迟纲负责将人吊到旗杆上示众。旗杆不够的话,再去找,总之,我要让刘都督来这里的时候,看到城门口插满了挂着罪孽深重之人的旗杆。”
这话杀气腾腾,丝毫不避讳那些双手捆绑在后面的那些世家子弟。这些人一听到宇文泰的话,就开始四下里观望,然后伺机想逃跑。
结果有几个已经挪动步子的人,当场就被看守的士卒给刺死在原地!没错,看守的人都是那些世家邬堡里被俘后又从军的佃户,如今看到仇人就在眼前,要不是宇文泰事先就严令乱杀,只怕在场的数百世家子弟,都已经被这些眼红的仇人给宰了。
“这些的士卒,大部分都跟你们有血海深仇,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出来比较好。”
宇文泰面色冷峻,翻开一本花名册念到:“刘耀祖!站出来!你第一个!”
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这位可是东平刘氏出身的,跟刘益守一个姓。宇文泰原本也有点忐忑,但想起刘益守事先交代的“宁可杀错一个无辜,也别放过任何人渣”的命令,他的心就开始硬了起来。
“开始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宇文泰指着外圈的人群说道:“指认的站出来,如果查无此举,诬告反坐是古法,你们想清楚再开口。”
结果这话刚说完,士卒里面的一个人就扔下兵戈,朝着吓了一地黄色的刘耀祖扑过来,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大叫道:“刘耀祖!你也有今日!你还我夫人!还我女儿!还有张家十三口人命!我要你血债血偿!”
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或者说宇文泰就是故意这样安排的。贺兰祥等年轻小伙将那汉子拉到一边,宇文泰冷冷问道:“刘耀祖,你有何话说?”
大概是知道必死无疑,之前吓得发抖的刘耀祖忽然硬气起来,指着宇文泰大骂道:“我呸,我祖上还是皇帝,那些贱民怎么了?我看上他女儿是他的福分,玩起来一不小心玩死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张家人是强闯我宅院被赶走后自己穷死的好吧,我又没有动手。他交不起租,我拿他夫人抵债怎么了?这种事情一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的,凭什么揪着我不放啊!”
听到这番话,宇文泰忽然有点理解刘益守了。像这样的人渣站在自己这边,可以想象,只要邢杲一来,这些人旗下的佃户,不知道有多少会反水投到邢杲那边!
“来人,绳索套脖子上,挂旗杆上示众!”
这种经典人渣大概是真不需要再审下去,宇文泰无奈摆摆手,贺兰祥麻利的把刘耀祖脖子上套好绳索,像是升旗一样挂到了旗杆尖上。如吊死鬼一般的尸体,随着寒风在旗杆上来回轻微摇摆着。
宇文泰发现,围观人群的眼神,明显热切了起来,像是灵魂中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样。
“下一个。你来念名单,贺兰祥。”
宇文泰招招手,将花名册递给贺兰祥,自己则是在一旁看戏。
今天他的感悟很多,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一下。正在这时,王伟拿着一张字条走了过来,对宇文泰说道:“主公军令,一切照旧,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他的嘴角带着狞笑,看向那些风中颤抖的世家子弟的眼神,已然跟看死人差不多。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刘益守感觉自己耳边有鼓点在响起,心中有慷慨激昂的音乐在演奏,只不过都是他的幻觉,外界根本无法感受。
步骑结合的队伍已经到了一间邬堡门前,只是这里大门紧闭,邬堡的主人,似乎打算负隅顽抗。
“开城门,佃户两成五地租,只审世家豪强,不问私军佃户!”
“不开城门,破城后,鸡犬不留!”
彭乐手持马槊上前,扯着破锣一样的大嗓子,对着城头喊话。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有个人头被人扔了下来,邬堡大门缓缓打开。
刘益守对身边面色发白的杨愔说道:“看到没,如果喊话的人是邢杲,你怕不怕?”
“主公仁义!”
杨愔在马上拱手说道,他的内心很是震撼,只是现在被震撼得有点麻木,毕竟,这已经是他们这支队伍今日所到的第三家。之前两家,都是乖乖的打开邬堡大门,被带走也是毫不反抗。
丝毫不像这一家,居然还存在一丝幻想!
如果这些人真是仁义无双,对旗下的佃户盘剥没那么紧的话,在现在这个世道的对比下,那肯定是铁板一块,外人插针都插不进去!
这一次,凡是之前佃户租约在七成的,刘益守一个没动,除非是私德极为败坏,影响特别恶劣的,才会将其当典型动刀!
而现在去一家一家“问候”的世家,那都是租约在八成甚至九成的。难道这些人自己是什么逼数,心里真的没谱么?
杨愔不禁感慨,很多世家中人,有时候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非得别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才知道后悔。
比如说眼前这一家就是,想负隅顽抗,结果被喊个话,他麾下的私军就反水,把他人头给砍了。
“韩贤,这里交给你了,老规矩。把人都带回须昌城,这些佃户就是我们的辅兵,别放炮了。”
刘益守对身后一直不说话的韩贤说道。
“好的主公,末将一定办好。”
韩贤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一看现在刘益守在办的事情,就知道民心可用。把邢杲想办却来不及办,办不彻底的事情优先做完做好。
那么不但是提前强大了自己,而且是反过来弱化邢杲。双倍的buff,双倍的快乐!
老实说,韩贤很服气,虽然他不知道刘益守要怎么收场。那些世家吃了亏,肯定会找回场子,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罢了。
……
这一天,刘益守麾下大军重拳出击,除了留守须昌的兵马外,其余的人,分成了四军,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行军,每一面都有一支军队按照名单和位置,依次拘捕“符合条件”的世家子弟。
有些世家是个别子弟和成员被逮捕,有些则是全家被一锅端,旗下佃户“充公从军”。
这些人里面,不少人都是平日里名声就臭不可闻,手里人命不少的。还有些是地租高得令人发指,拘禁旗下佃户,放高利贷逼人卖儿卖女的。
总之一句话概括,这些人都是些该死的人,当然,乱世里该死的人很多,这些人里面绝大多数却是死到临头才后悔,平日里,他们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天之后,东阿城外发生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了须昌城门口。与之不同的是,这次围观的人里头,不仅仅是那些佃户苦主,还有其他未被波及的东平郡世家。
“诸位父老乡亲。我身后的这些人如何,你们心里应该有数的。我虽是朝廷委派,却没有司法之权。只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今日我刘某就破例一回,来审一审案子,还那些无辜冤死的人一个公道。
等会念到名字的,不要做了不敢承认,都老老实实的站出来!人在做,天在看。我刘某人,只是在替天行道,杀你们的不是我,而是天。”
刘益守指了指头顶上方,冷着脸对那些面如土色围观的世家中人说道:“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来人,先吊十个罪大恶极,人神共愤的家伙上旗杆,为我军祭旗!让你们看看,我刘某人,为民除害,是动真格的。”
刘益守挥挥手,源士康带着亲军,选出十个已经查清事迹,人命官司罄竹难书的世家子弟。这些人被捆住了双手,但嘴巴没堵。一看源士康要来杀他们,这些人不能动手,却对着刘益守破口大骂!很快,这些人就被吊在城门口的旗杆上,模样甚为骇人。
“放心,我刘某人行得正,坐得直!如果有被冤枉的,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我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刘益守拔出佩剑指着天,大喊道:“公审开始!”
“刘都督万胜!”
圈外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接着喊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哭腔,现场氛围渐渐狂热起来。刘益守发现四周围观的世家中人一个个都如丧考妣,心中大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