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领导主动请你吃饭,那么在诚惶诚恐之前先给自己打个预防针,对方一定是对你有所要求,甚至那些要求还会比较为难,因此才会抽时间出来跟你“联络感情”。
这个道理在古代也一样适用,所以产生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句俗语。
在高欢身边一直都很有存在感,却又不常干预政务的娄昭君,忽然邀请屯扎邺城公干的一些将领到霸府来“吃顿便饭”,一时间倒是引人侧目。
当然,也让很多人心中疑虑,比如说那些被邀请的人,像是窦泰、厍狄干等,再比如说那些觉得自己应该被邀请,但实际上却未被邀请的人,像是孙腾、司马子如等。
疑虑归疑虑,被邀请了,不去可是不行的。
不说高欢的因素,就说娄氏在北地的影响力,这些人就不能不给娄昭君面子。
高欢能够起家,固然有他交游广阔,头脑灵活,善于投机的因素在里头,但若是没有娄家的支持,高欢连第一桶金都拿不到,错过了机遇期,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这个道理,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尤其是如今这个局面,高欢的事业发展进入关键时期,娄氏的支持就变得格外重要。
这天刚刚入夜,娄昭君宴请众人吃饭,霸府大堂内就张灯结彩,一副热闹景象。
“诸位都是高王麾下的股肱,妾身代高王敬诸位一杯。”
一身盛装的娄昭君,端起酒杯,向大堂内众将领敬酒。按汉人的习俗,女子主持这种场面,那只能是东晋那会,太后褚蒜子一类的人物才能办到。
但鲜卑一向是女人当家主内,在家里说一不二民风彪悍,如今高欢带兵出征在外,娄昭君“主内”宴请宾客,倒也说得过去。
“阿姐今日宴请,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呢?”
众人起身敬酒后,高欢的小舅子娄昭不动声色问道。
娄昭君第一次搞这种私下里的会议,自然是需要一个捧跟的人。没什么人比自家亲弟弟更好的捧跟人了。姐弟二人昨日就已经把宴会的细节商量好了。
“妾身是不大喜欢打听那些国家大事的,可是……唉,最近总是听到有人说高王军令已经无人执行了,不知道你们听说过类似的话没有。”
娄昭君轻轻叹息,一副担忧自己老公高欢的模样。
在场的人都是她口中的“某些人”。最近发生了什么,心里也很明白,这些无非都是娄昭君的客套话,在暗暗敲打他们罢了。
“姨姐,其实出兵南阳这件事,我们都是有苦衷的。”
看到高岳不在此地,窦泰首先开口,毕竟,众将之中,也就是他跟段韶家跟娄昭君关系最近。他的夫人娄黑女是娄昭君的妹妹。
“妹夫有什么苦衷呢,但讲无妨的。”
娄昭君面带微笑问道。
“我等并非是不想出兵,而是邺城关系重大,高岳威望不足,难以统帅全军。一旦兵败,邺城也很难保住。
出兵南阳一事,不妨等高王回来再做定夺也不迟。”
身材健硕,面色因为长期风沙吹打而变得红黑的窦泰,大大咧咧的说道,似乎一点都没不好意思。
娄昭君秒懂,终于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盘算了。
高欢亲自回来才能指挥,高岳指挥不动,如果这种事情发生,高欢是会高兴,还是会生气?恐怕会生气的可能极小!
要是高岳指挥众将轻轻松松就把南阳的事情收拾掉了,高欢内心真的会很高兴么?
这就好比说领导生病请假不在,你代替领导的职务,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等领导病好了回来,看到这一幕,也会很高兴,很感激你,对么?
这种事情不过是当局者迷,在一旁观察的人,都是看得明明白白的。碰到这种情况,当事人无论是高岳还是高欢,都是无法破局的。需要外人在后面稍稍推一下才行。
窦泰等人就是吃准了高欢的真实心态,不愿意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面下功夫罢了。要知道,打仗不仅消耗钱粮,而且还会死人,死很多人,死的都是自己的部曲!
“阿澄在邺城里遛鸡逗狗,不务正业,妾身一直都很担忧。本来这次还想让他随军出征,打磨一下性子。可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要该如何是好呢?”
娄昭君深沉一叹,话语中带着悲凉。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通奸庶母”事件,有点明白娄昭君此刻的心态了。
“阿姐啊,这件事还不好办么,让阿澄到我军中,跟在我身边历练就可以了嘛。”
娄昭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不经意给娄昭君使了个眼色。
“就你?不要把你外甥带坏了!”
娄昭君笑骂了一句,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酒,似乎很不高兴的模样。
“姨姐,若是阿澄到军中担任监军,此事倒也不是不行。”
窦泰面带难色的说道。
行不行,那是要看娄昭君有没有什么“表示”。如果给的利益到位,不行也得行啊,只当是陪太子读书了。
“妾身就知道还是妹夫靠得住。不如这样,让高岳名义上挂帅,不过多干涉你们的军务。此事我跟他商议一番,相信这个面子他应该还是会给的。此番拿到的战利品,不用上缴,你们可以私自分配。”
娄昭君话说完,堂内众人就骤然呼吸一紧!
南阳富庶,财帛粮草不计其数。若是能自行分配战利品,那真是不要太爽了。
“如此……也不是不行,但是口说无凭,在下自然是相信姨姐的,可是麾下将士恐怕依旧会疑心。”窦泰慢悠悠的说道,基本上接受了娄昭君的条件。
毕竟给得太多了!
“我跟高岳商议一下,让他下达军令,白纸黑字,这样就可以了吧?”
娄昭君沉声问道,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堂内众人不由得想起高欢,虽然娄昭君是另外的一种领导风格,但不可否认,她的条件和要求,都是提到了点子上,令人难以拒绝。
“如此,我等出兵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窦泰拱手抱拳,铿锵有力的对娄昭君说道。
“那妾身在这里就谢过诸位了,等高王回来,妾身定然会将此事本源告知高王,不会让各位为难的。”
娄昭君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窦泰也松了口气。老实说,这次直接给高岳摆脸色,未尝也没有试探高欢的意图在里面。如今有娄昭君这个台阶下,可以说皆大欢喜。
真要秋后算账,可就是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了。
“来来来,难得今日聚一聚,喝酒喝酒。本来都不想谈这些国事的,唉,不说了不说了。”
娄昭君连忙招呼众人喝酒吃肉。
……
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刘益守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正在悠闲垂钓。
“休!”
汉江之中某只正在游玩的鸭子,感觉到危险才刚刚扑腾起翅膀,就被一箭射入水中!斛律羡命人划船将中箭的鸭子捞起来,丢到一个竹篓里面。
“第三只了,你箭术有长进啊,这么远都是箭无虚发。”
刘益守对着沙凋王斛律羡竖起大拇指说道。
“主公谬赞了,我父当年因为在下射猎物总是射不中眼睛,没少殴打我。”斛律羡满脸幽怨的说道。
北地部落里面,神射手虽然少,却也很常见。毕竟是从小靠本能和锻炼所培养起来的,对于他们来说,比读书识字要容易多了。
斛律羡读《春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白白耗费了不少时间,射箭倒是一射一个准。
“神射不过一人敌,兵法才是万人敌。”
刘益守叹息一声,他的内心也很焦虑,寿阳那批军训过的农夫被杨愔送到了襄阳,已经妥善安置。冬天没法收集粮草,这人吃马嚼的,消耗颇大。
“主公,我们就这么一直等着么?为何不袭击新野,一把火烧了达奚武的粮仓呢?”
斛律羡疑惑问道,军情他打探得很明白,韦孝宽部就是出去惹事的,真正的大部队还是在新野,包括粮草也在那边,被严密看管着。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从城内跑来,来到刘益守身边大声说道:“都督,新野那边,正在往广平郡运送粮草,已经完成一趟,目前车队正在返回路上。”
新野到广平郡走水路最快,而且省力。达奚武不走水路(因为河道结冰),只能用运粮的箱车靠人力运输,效率低不说,损耗还很大。
“这是在试探我们会不会出兵,凋虫小技而已。”
刘益守冷笑一声,摆了摆手对斥候说道:“再有类似的行动,不必上报给我了,直接跟王长史(王伟)说就行了。”
斥候离开后,斛律羡一脸疑惑问道:“主公是如何得知这是达奚武的骗局呢?”
“哪里是什么骗局,如果我们不上当,他就只当是运了一波粮草,要是我们上当,他正好拿这个要挟崔氏,正手反手两不误。”
果然,自己还是差得远啊!
斛律羡心中暗然,当主将的,就是要能识别这些阴谋套路,刘益守之所以能当主公当得稳,就是在这方面很在行。
“看来,他们也着急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点理解达奚武目前的处境。
高欢大军不出来,贺拔岳这边就没有筹码让崔氏乖乖就范。然而一旦对崔氏动粗,很容易将其逼到对手那边,失去现在的先手地位!
所以达奚武在南阳也很克制,或者叫投鼠忌器。
故意用车队大摇大摆在运粮到广平郡,就是企图引诱梁军入局,可惜刘益守老奸巨猾,根本就不上当。
“沉住气,没事的。”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现在这种沉闷压抑的气氛,襄阳城内除了在养胎的崔瑶兰外,其他人哪个不是夜不能寐的。
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窒息感一样。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是要沉得住气,越是不能放弃之前的一切准备。要不然,风雨真正来临的时候,你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风挡雨了。
回到襄阳城内的府衙,刘益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将近期收集到的前线军情摆在一起查看。
韦孝宽入驻叶县后,根本就没有老老实实守城,而是从叶县的主要通道出南阳,利用骑兵的优势,在南颍川郡(漯河市)内兴风作浪。
骑兵沿着昆水、汝水,像梳子一样横扫,沿路烧杀驱赶当地村民,却又不做丝毫停留,也不拿走一草一木!
据斛律羡带人去侦查得到的情报可以知晓,韦孝宽这波的活动范围很广,就是仗着高欢那边的大军主力没有支援南阳,本地兵力空虚不敢出县城,才让他们四处横行。
“明显的引蛇出洞啊。”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道,已经看破了韦孝宽这波的操作是什么意思。
说白了就是激怒高欢,让他们带兵攻打南阳,晚打不如早打!南颍川郡战局糜烂的消息,迟早会传到邺城的,焦头烂额的高欢,难道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边境的郡县被人打爆?
“有点意思啊,可惜我不能动,现在谁动谁输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将战报用镇纸压住,很想朝着墙壁狠狠打一拳。他一向内心骄傲,认为自己的预判不可能出错,至少是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完全弄不明白原因的错误。
麾下部曲的自信亦是在动摇之中,不断催促自己出兵。王伟、独孤信、杨忠等人都是有些急不可耐,认为局面有变,如今出击的时机已经到来。
若是到了春耕,等你再出兵,今年就已经荒废了,秋天南阳无粮草,大军靠什么去抵御高欢大军的反扑呢?
“再等等,还要再等等啊。”刘益守深吸一口气,紧紧捏住自己的拳头,压抑着内心的躁动。
正当他准备起身去看看崔瑶兰时,王伟勐的推开门,身后还跟着一个斥候!
“主公!大喜!”
一见面,王伟就紧紧拉着刘益守的袖口不放。
“喜从何来?”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王伟在说什么。
王伟转过头对身后的斥候使了个眼色,那斥候上前对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主公,韦孝宽部骑兵与高欢军主力,在汝河边上遭遇,缠斗后韦孝宽带兵撤回叶县!
高欢大军随后围困叶县,韦孝宽又带兵突围,如今已经撤回新野,高欢的人马来了!”
终于来了啊!
刘益守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一大截。
“走,去签押房,把杨忠他们都叫过来,我来安排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