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部长，很遗憾在今天通知你。根据公司发展的新战略规划，你的人文关怀部今天就要正式解散。”

    文若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办公室外的部下同事们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多少东西，真到了要走的那一天，这些人才发现，在办公室里用出了感情的大大小小的工具，全都是公司的，不能带走。能带走的，也就一个空水杯而已。

    “解散人文关怀部，这是什么意思？孟德公，这两个家伙说的是真的吗？”

    “令君，我们都知道你辛苦了。”茽得知道两个小的是压不住文若的，主动出马，试图让场面显得没这么尴尬。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我问的是孟德公！”

    这时候的孟德，对文若还是有点于心有愧的。他不敢直视文若愤怒的眼神，左顾右盼地回答着。

    “是，是的。不过你不用担心，肯定有另外的工作安排给你，你不会失业的。”

    “那他们呢？”文若指着外面，人文关怀部的员工们已经在新来的保安队长儁乂监视下，一个一个地排队离开。

    “赔偿都会给足的，炒的又不是你，生气什么呢？”茽得再而三地替老板孟德挡下文若的攻击。

    “孟公已经很讲人情味了。在我们的分析下，这些人的工作效率远远够不上公司的发展需求。我劝了三个月，孟公才肯听我的良言。”

    “也就是说的确是你这个吃人恶魔在搞鬼了咯！”

    在委鬼集团里，茽得的确有着“吃人魔”的称号。

    在集团还没有成立科技发展部之前，茽得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技术高超的技术开发人员。但自从科发部成立，并且由茽得担任部长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茽得之所以被提拔为部长，是因为他在担任技术开发的时候，写了一套与别不同的程序。以前，委鬼集团大门是有保安的，那个保安就是茽得的老乡，也是他的好朋友。这位朋友兼老乡每日的任务，就是坐在保安亭里，当看见人或车来到门口的时候，就按下监控台上的红色按钮，这样，闸门就会响着音乐拉开。等人和车进门或出门后，他再按下，闸门又会响着音乐关上。这本是一份写意又轻松的工作，虽然工钱不高，但茽得那个朋友还是能做得怡然自乐，每天高高兴兴地上班。

    但是茽得的那套程序，让开门关门的这个工作变成电脑自动处理。当程序成功运行后，茽得就成了砸朋友饭碗的罪人。被集团辞退后，那个朋友就靠着最低救济金过活，每天就指望着两个肉包一个茶叶蛋一杯豆浆填肚子。

    而茽得因为帮集团省了一个职位的工资开销，得到孟德公的赏识。恰好，当时文若又在推动设立科技发展部，于是，茽得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部长。

    茽得自然不敢不报答这样的知遇之恩。当上部长后，他马不停蹄，他悬梁刺股，他发奋图强。在茽得的带头下，科发部不停地推陈出新，发明了许多新机器和新系统，让整个委鬼集团的工作效率翻了几番。短短几年间，茽得把科技发展部建设成委鬼集团最大的部门。

    但茽得的行径是老板喜欢同事仇。但凡被科技发展部干涉的部门，好一点的，就是被勒令整改，依照新开发的程序安排工作；惨一点的，就要被新机器取代人手，不得不精简机构，大幅裁员。茽得在集团里越发横行霸道，人人都躲着他，称他是吃人的恶魔。

    即便如此，在这之前，也没有其他部门像人文关怀部这样惨遭灭门的。文若向来是个谦谦君子，很少有人见到他像今天这样，浑身上下都着了火。

    “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茽得。你做的那套评分程序是不能用来套在写文章这种工作上的，作文不是一种线性增长的工作！”

    “很快就会是了。”茽得冷冰冰地答。

    “好——就算你要他们适应你的系统，你也要给一定的时间。三个月也好，一个月也好，甚至半个月都行，让他们根据你的系统来重新调整一段时间，到时候还不能适应的人，你们再辞退也不行么？”

    “不需要适应，我有更好的可以替代。”茽得依然面无表情。

    “不可能。他们在公司呆了这么多年，业务很熟悉。你在外面找新人回来，用这个价格是不可能找到比他们更快更好的人。”

    “不用人啊。”茽得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令君，时代变了。”

    黑白无常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哪里，推进来一台很奇怪的机子。看见这台机子的时候，文若的火居然熄灭了一半。

    “不可能，这不可能，文章是不一样的。”这一天居然真的来了，而且这么快就到来，远超出文若的料算。

    “文章也是一样的，令君。来看看吧，有了这台东西，我们集团就不再需要你的人文关怀部了。”

    机器的显示屏上，光标正在以看不清的速度迅速飞跃，人类就算只是用手指头在键盘上乱敲也追不上它的速度。文若还在惊讶，光标已经停下，文章写好了。

    “令君，就用你的最高标准，来审核一下吧。”

    文若不敢相信，这篇文章虽然称不上多么引人入胜，但可以说一点错误也没有。如果只是用来拉流量宣传，绝对是够用了。

    “快是够快了，但如果需要精品的话，还是不够的。”

    “令君，这可不只是一篇哦。”茽得像一个猎人，看着猎物一步一步地跳进自己精准算计的陷阱。

    “我只是给你演示了其中一篇文章的生成过程，其实，就在刚刚这么短的时间里，‘好写得’已经完成了10000篇类似的文章。”

    黑白无常操控着键盘，“好写得”把这一万篇文章中的其中一些投影到办公室中。人文关怀部办公室里的每一寸墙壁，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只要数量够多，质量就无关紧要了。令君，我在你的房间里投影了三千篇文章，其中有一篇是你昨天上交的，由你自己亲手写的范文。”

    茽得的尖牙撕裂了文若的体肌，一口一口地吞噬着他的内心。

    “令君，你现在能找到那篇文章吗？在这几千篇机器写出来的滥竽充数的垃圾里，你还能找到自己呕心沥血写出来的杰作吗？”茽得的嘴角咧得像一个炸胡的牛角包，弯的，瘪的，黑的。

    “找不到的，令君。当你给人喂的垃圾足够多，他们就会觉得垃圾好吃了。有了‘好写得’，我们不需要好文章，也不需要给你们人文关怀部的人发工资。”

    “更加不需要你！”黑白无常终于没忍住，跟在上司的后面跳上来补刀。

    “放肆！”茽得还是比较拎得清的，他制止了两个属下的跳脚。“令君是我们委鬼集团的元勋，不管什么时候，我们还是需要他的。只不过，这人文关怀部，实在是留不得。孟公会给你安排新部门的，放心吧。”

    人文关怀部的所有其他同事都已经走了，办公室里，这个部门的人只剩下文若一个。文若自幼熟读诗书，精通历史。他非常清楚，每一次的技术革新，都将是一批无辜的工人被取缔。

    即便是文若这么热忱的人，在今天以前，也难免的自视甚高。他以为那些被机器吞没的工人是理所当然的，是时代进步所必须牺牲的。他以为那些没有知识，只能出卖劳力的人，被淘汰也是合理的。他以为自己和那些工人有区别，他饱读诗书，他在国子监毕业，他是脑力劳动者，他是社会上层的知识分子。他以为出卖劳力的人是因为读不成书才会沦落到那般田地，他以为自己读得成书是全靠自己的努力。他以为工人是治于人的劳力者，而自己则是治人的劳心者。

    他断没想到，就连写文章这种工作，都会有被智能机器取代的一天。古人在圣贤书里留下的那些“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之类的话，在冷冰冰地“好写得”面前就像笑话一般。

    文若到今天才明白，有学识的，未必就是劳心者；他也是到今天才明白，不管是劳力还是劳心，在这个世界里，都不过是治于人的工具。

    “也就是说，现在的委鬼集团不要人，只要机了，对吧？”

    “够了。”一直在旁边缄默的孟德终于开口。

    “时代要进步，就必须要有人牺牲，文若，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文若不用走，在集团大楼的最高层，和孟德的办公室在同一层，有给他预留的一间宽敞又明亮的新办公室，文若将会在这里先坐着，等待被安排到合适的岗位。离开人文关怀部办公室的时候，文若和其他同事一样，只拿走了一个喝水的杯子。

    他也是今天才发现，在这个办公室里，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只有这个杯子而已。

    机器被翻新之后，没有人会在意被换下来的旧齿轮会被丢到哪里去。但如果齿轮有感觉的话，它们又会怎么想？

    如果你就是那个齿轮，又会怎么想？

    附：孔明这几天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数则。

    （1）孟德将参加大汉一台筹备节目《爹地在哪儿》

    据可靠消息，委鬼集团首脑孟德已透过经纪人发出首肯的消息，答应成为《爹地在哪儿》第一期的常驻嘉宾，参与录制。《爹地在哪儿》是大汉一台筹备中的一套综艺节目，节目将在全国海选一万名失去父亲的孤儿，经过遴选后，最后在节目中由十个优秀的孩子在十期节目里展开多种才艺、能力比拼。最后获胜的孩子，将获得拜孟德为干爹的机会，一跃成为万众瞩目的富二代。

    （2）子桓文集《典论》出版，三天售完邺城纸贵！

    近日，委鬼集团大公子子桓的论文集《典论》正式由大汉出版社正式出版。图书登陆邺城的各大书城、报摊甚至商店，很快就被抢劫一空。大家都没想到，像子桓这样不忧柴米的富二代，居然也有这么高深的学问水平。部分人从此成为了子桓的书迷，并且不停地向周围的人推荐这本新书。他们乐此不疲地跟身边的亲戚朋友说，看看人家富二代，比你有钱，还比你更努力，你又有什么资格不加把劲呢？

    有关这本新书的测评导读，本节目接下来将会拍摄特备节目，与所有观众一起赏析这本传世巨著。欢迎大家持续关注《1414死鱼眼》，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