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梦，那个让孔明知道这具身体的父亲是怎么死的那个梦。

    被穿越之前的孔明，小时候住在琅琊村。这个琅琊村现在已经叫琅琊城了，但在那时候，还是叫村。

    琅琊村是一条相对落后的渔村。

    村里的路，既有水泥的，也有泥泞的。下过雨之后，孩子和狗会用脚丫子把泥巴带到满村都是，空气会被这种脏兮兮的泥巴染满芬芳。

    走在这样的路上去买两个肉包一个茶叶蛋一杯豆浆，甚至只需要三文。

    在琅琊村的每一个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每天早上起来之后，都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今天要去做什么。

    大人要去做工，不一定是上班。有的就在包子铺里做包子，有的去海边摸鱼，有的去林子里给果树打虫；小孩即便不用去上学的，也能找到很多事情做，到树上掏蛋，在河边片石，翻开泥土找蚯蚓，死水潭里捞蝌蚪，最后在回到村口的时候被大黄狗追。

    一天过去了，每个人都觉得今天的自己大有收获：工钱，鱼，鸟蛋，蝌蚪，还有对明天的期望。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回到自己的家。是真正的家，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有老有新，有高也有矮，不尽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是他们自己建的。不用交房租，也不用还房贷。

    那时候的孔明还只是个垂髫孩童。每当他带着从外面抓回来的飞鸟或者蜥蜴回家的时候，父亲都会夸他机灵，能捉住这么狡猾的小动物。

    “你长大了一定是个聪明的人！”

    那时候的孔明甚至还没有在村塾里上过学，连字也不认得许多。但琅琊村的人大抵就是如此，明明对长远的未来没有丝毫的计划，却对每一个明天都充满无限的期盼。

    和后来的人完全相反。

    小孔明在父亲的催促下，没洗手，坐上饭桌草草地把晚饭吃了。晚上可以看一会儿电视，节目不多，但很好看。虽然是很充实的一天，但孔明其实睡得很早，亥时一到，就准时上床去了。他和伙伴们约好了，明天去村后面的池塘捉青蛙。

    但他们只能永远爽约了，谁也不会先知先见地料到后来会发生那种事。第二天一早，那个池塘已经被大推土机给埋了。孩子们不知所措，回到村里，看到许多人围着一张告示。他们不识字，回家之后，孔明才知道琅琊村要被拆了。

    父亲说，琅琊村被朝廷选中了，作为城市化改造的第一个试点。从今天开始，他们就要准备搬家了，很着急，三天之内要搬完，施工队很快就来了。

    “难道我们的家要被拆了吗？”

    小孔明很害怕，他以为是有人要赶他们离开家园。父亲连忙解释，告诉他搬走只是暂时的。现在只是有一些人来帮他们把房子重新盖好。盖得更高，更大，更漂亮。等新家盖好了以后，他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好，是一件好事。

    小孔明信以为真。乖乖地把自己的塑料小恐龙、全彩“魏武卒”士兵泥人、还有自己的配枪，一把填充水的配枪，毕恭毕敬地装在小纸皮盒子里，和父亲一起搬到了舅舅家。

    对小孩子来说，并没有等太久时间，他都还没有抓干净舅舅家附近的青蛙，也还没尝遍周围果树上的每一种果子，琅琊村的重建就已经完成了。

    每一个琅琊村村民，回到重新建好的，已经改名为“琅琊新城”的家时，都是无比兴奋。在那一天以前，他们没见过会漂浮的巡逻球，也没见过自动给人敞开的大门，更没见过能自己飞过来接住垃圾的垃圾桶。

    他们都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大，外面的高科技已经可以让人的生活变得如此便利，如此美好。他们很兴奋，有人说，以后瞄准巡逻球就抓住，让它们带着飞，飞去工厂打卡；有人说，把猪肉放在自动开关的门中间，人往往来来地走，猪肉馅就剁好了。

    他们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以至于突然看见太多新事物时，都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他们兴奋了一整晚，睡不着。那天晚上，小孔明躺在搬回来的新家床上，翻来滚去。房间里有自动恒温系统，他并不是因为热或者冷而睡不着。

    只是今天，他把珍而重之的小恐龙、魏武卒和自己的配枪从舅舅家搬了回来。小孔明托着这小箱宝物的时候，被邻居的小孩子看见了。

    “你还在玩这些啊，土不土啊！”

    在琅琊村还没变成琅琊新城之前，这箱宝物可是方圆五里之内所有小朋友都羡慕的。仅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村变成了城，宝物变成了土。那天晚上，是小孔明人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他当时当然不知道“失眠”这个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宝物会被伙伴们嫌弃。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琅琊城里，要花六文才能买得起的两个肉包一个茶叶蛋一杯豆浆。

    当城里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哗声一片。就在他们搬回来的第二天清晨，大家围堵在包子铺前，起先是抗议了几声，但后来又理解了。毕竟我们琅琊新城现在这么漂亮，包子铺也比以前富丽堂皇。虽然老板还是以前的老板，包子皮还是以前的包子皮，但现在的包子馅可不只是以前的猪肉和韭菜啦，那些明亮的瓷砖，那些高端的萝码柱，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和包子有什么关系，但它们现在都已经被包在了包子里头。

    既然了解这一点，大家也只能接受了。那时候的人，还习惯着买早餐时带着刚刚好够的铜板，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买上足够的早餐，嘀嘀咕咕抱怨了几句，有的人舍弃了豆浆，有的人不要鸡蛋，他们吃着减半的早餐，各忙各的去了。

    从现在开始，琅琊村的人才渐渐知道，他们曾经的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琅琊新城发展得非常快。大家都知道这里将是大汉帝国最崭新的都市，所以这里将来一定有很多赚钱的机会。只不过是几个礼拜之后，第一批从外地搬过来的人就已经到了。

    这些人兴奋地说，在他们的老家里，朝廷和委鬼集团的人都在跟大伙儿说，“来了就是琅琊人”，只要我们好好地在琅琊城里工作，一定可以在这里建立一个美好的家。他们拉着大箱子和小箱子，背着背囊，有些是单身的，有些这是拖家带口。他们围着琅琊本地人，问他们哪里能找到住的地方。

    找片瓦遮头，这是每个人到一个新城市立足之前必须做的第一件事。

    但是，琅琊的本地人都不知道应该找谁。这真的很奇怪，一般来说，卖房子的人不应该都很着急地到处找人买他的房子吗？两拨人一时间没了头绪，扰攘了好一段时间，才有个机灵鬼想起来，本地居民当初都是在新城的正中心那个很漂亮的楼里取的自家新房钥匙，不如去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给人住的空房子——说是钥匙只是琅琊村民还没适应作为琅琊市民的语言习惯，现在的新房子，只需要悬浮窗扫一下身体特征就可以开门了。

    一行人来到他们口中的那个漂亮的楼，说白了就是委鬼集团的销售中心。一进门，聪明的人就明白了为什么整个琅琊新城都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找到房子。

    委鬼集团把所有租、售的渠道都统一在这栋楼里，每一个来琅琊新城定居的人，都必须来到这里。来这里，就一定会看见这幅人山人海的景象，就一定会以为琅琊新城人很多，要在这里买房子、租房子，就必须得用抢的。

    可是，不管是当时的琅琊村民还是琅琊新城市民，都没有这样先知先见的聪明人。每一个进到这栋楼的人都慌了：还没地方住的人自然很慌，他们迫不及待地找那些长相甜美的小姐们询价；就算是原来的琅琊村民也慌了，虽然他们已经有地方住，但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就不由自主地跟着慌，浑身不自在。

    至于那些没有住处的人，就必须更拼命了。中心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租，要么买。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很多人根本不够钱买，就算咬咬牙，签下委鬼集团提供的《增强劳动力协议》，那也是要耗尽一辈子的心血。但是，如果只租不买，那好像也是一辈子都要不停地劳作，不停地赚钱交房租。

    是租，还是买？有的人把心一横，在《增强劳动力协议》上签了字，就获得一笔钱，这样，就可以拿这笔钱去交订金，然后去录取身体特征，搬进新家；有的人根本不够钱交订金，想签协议都不够资格，只能暂时租着，等以后赚了钱，再回来买。

    从那栋漂亮的楼出去后，不管是原来的琅琊村民，还是新来的琅琊市民，都下定决心，从明天开始，一定要努力赚钱。

    从琅琊村变成琅琊新城，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完成了。从大汉帝国每一个角落来到琅琊新城的人络绎不绝，琅琊新城的人越来越多，看来，这里的确要成为我们大汉帝国未来的闪耀新星。

    在当时，人们依然对琅琊的未来充满了期待，小孔明也还是个正常的聪明小孩子。直到有一天，孔明的父亲傍晚回到家，就瘫坐在沙发上，一脸的麻木，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只看得出好像是很累的样子。

    小孔明开心地跳过来，跳上父亲的肩膀，双腿夹紧脖子，小手抓紧头发。可是，今天父亲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高兴地将他举起来，然后在屋子里飞翔。他只说“爸爸头发都快秃没了别拔了”，然后把小孔明放下来。接着，又是一脸的麻木。

    “父亲，你是不是累了？”

    “是，但也还好……从明天开始，父亲就不能这么早回家了，到时候，你要听子瑜哥哥的话，知道吗？”

    小孔明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问“为什么”。他只是点点头，父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懂，但见到如此懂事的小孩，又有谁能不心生恻隐？父亲摸着孔明的头，第一次对今天做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今天他又去了那栋漂亮的楼一趟，签署了《增强劳动力协议》。

    附：小孔明这几天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数则——虽然当时的小孔明并不全懂，但在梦里，穿越后的孔明可以清晰完整地阅览。

    （1）委鬼集团首脑孟德先生提议：禁止房屋继承，防止财富集中

    近日，委鬼集团首脑孟德先生正式向天子刘协提议，禁止子女直接继承父母的房屋所有权，以防止出现世族垄断的局面。孟德称，大汉子民应该在死后就把房屋的所有权还给朝廷，并重新流入市场，以更低价格重新售卖给其他有需要的人士。他认为，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的举措可以有效阻止那些世家大族通过代代继承积累，渐渐垄断房屋所有权，对大汉帝国的长治久安产生威胁。天子刘协已初步首肯这条建议，并开始寻找试点。

    （2）这或许只是个陷阱？

    日前，委鬼集团孟德先生提出防止房屋继承的建议，被冠冕堂皇地称为匡扶汉室的建议。但我们《1414死鱼眼》的卧底记者发回消息，称孟德先生名为汉相，实为汉贼！他这条建议并不是真正地为大汉着想，只是让自己委鬼集团盖的房子可以卖而再卖，无穷无尽地生利！我们的记者已经取得关键性证据，在明天的节目里，我们将会为大家揭露这个丑恶公司的真实面目！请大家持续关注《1414死鱼眼》，明天为你带来的特别报道，《吃人的孟德，吃人的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