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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泗水断流
    父亲被带走的第四天,一大早,三兄弟照常在家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人盘问。虽然看不见样子,但即便是小孩子,也能明白无误地确认,后来的那些塑料人并不是第一天的那个。

    “叔叔问你们,你们现在觉得生活幸不幸福啊?”

    父亲仍然被关押,不,用他们的话来说,那叫隔离着。虽然他们一直都没能下楼,电视上播报的节目也越来越“正常”,但只要从窗户往外看,不管是子瑜,还是小孔明,甚至是年幼的弟弟诸葛均,都能很容易地看到,大街上往往来来的人越来越老态,驼着背,弓着腰,像一个问号,却走得贼快,应该是因为不想迟到被扣工资。

    “幸福,很幸福。”

    “叔叔问你们,是谁养活了你们和你们的爸爸?”

    从记事以来,父亲就一直身兼母职,白天去做工,晚上回来做好当晚和明天白天的饭菜,等第二天就由大哥子瑜重新翻热旧饭旧菜三兄弟一起吃。在琅琊村改造成琅琊新城之前,邻居们都夸父亲是个勤劳又能干的人,一双手养大了三个孩子。

    “是朝廷,是大汉朝廷。”子瑜对这些标准答案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还有委鬼集团。”但大哥还是不忍心把这四个流淌着肮脏的血的字说出口,幸亏二弟孔明及时补充。

    “没错,是委鬼集团给大家发的工资,养活了我们琅琊新城的所有人。那叔叔再问你,你们长大了之后,如果还想过着现在这样幸福的生活,知道要怎么做吗?”

    想要幸福,第一步当然是得把父亲安全地救出来。但是,现在当然不能对塑料人说这些。

    “像爸爸一样,努力地上班工作。接受增强劳动力人体改造开发手术,多干点活,多赚点钱,买上房子之后,我们就幸福了。”

    “很好!”塑料人爽快地在表格的空格上填满了勾,显得很满意的样子。“你们比楼上那个没了老公的师奶更懂事,孺子可教。”

    塑料人把填好的表格都整理好,装订成册,放入资料袋。他环顾屋子四周的环境,这间屋子虽然已经没了大人,却依然被收拾得很整洁,看来这三兄弟,最起码两个兄长,绝对是可塑之才。

    “你们对生活依然满怀着极大的热忱和积极乐观的态度,没有受到你们患病的父亲影响。我有信心,你们的隔离限制很快就可以解除了。好好加油,孩子们,我看好你们哦。”

    塑料人说完,没有留下半点疑虑和怀疑,就走了。

    “大哥,听见了吗,我们很快就可以解除隔离了。”小孔明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和子瑜商量下一步的策略。

    “嗯,但不能掉以轻心,小点声。”子瑜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又瞄了好几眼监控器,确保门外没有人在偷听。

    “我们先要弄清楚,父亲被关在哪里了。”

    “电视不是说的,在第一医院吗?”

    “那里跟本没有那么大,而且……”子瑜一边说,一边打开电视机。对于小孩子来说,在不能出门的情况下,电视已经是他们获得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

    “我现在正位于琅琊新城第一医院的门口,这里有大量亲属要求探望早前因为患上‘传染性愤世嫉俗症’而被隔离的病人。院方表示,这些病人都具有一定的传染性,原则上是不可以见亲属的。而且,由于病人数量太多,一院的床位不够,他们已经被送到专门收治愤世嫉俗症病人的临时医院。至于临时医院的地址,出于防控的考虑,院方暂时不对外公布。但院方向所有亲属保证,他们一定会竭尽所能治好所有病患,保证他们能安全、健康地回家。”

    从电视的新闻来看,父亲是被他们扣押在某个地方,连亲属也不能见。

    “琅琊新城这么大,他们到底把人都关在哪里了?”这一回,可就连大哥子瑜也有点不知所措了。

    “哥,不如去看一下交通频道,可能会有消息。”

    “交通频道?”子瑜对孔明的提议略微有点不是很理解,但依然听从了他的意见,把电视转到了交通频道。

    “诶大爷大爷,你停下来,你这驴车,你,你,你该走什么道啊?”

    “我要走泰山大道。”

    “不是,我是说,你这台驴车,能拉吗?”

    “只能拉一点点”

    大哥子瑜看着电视中的交警和神一样的大爷斗智斗勇,面露失望之情,摇摇头,准备放弃。

    “大哥,你看这里!”

    孔明指着屏幕最下面的滚动短讯,他在这里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泗水路继续因工程维修保持封路状态,请司机提前做好准备,绕道而行……”

    泗水路是一条僻静的小路,毗邻泗水。在改造成新城之前,琅琊新村的孩子们都喜欢在那附近摸鱼和抓青蛙。泗水的生态环境保持得很不错,所以在新城改造后,这里依旧保持着原本宁静优美的环境,并且兴建了一所大型的疗养院,本来是准备用来做度假和本地人养老休闲的旅游地点。

    “大哥,泗水路周边根本没什么好建的,但是那里好像封路好久了。”

    “好久?”

    “是的,父亲被抓走的那天晚上,我就见过这条消息了。哥,我们小时候都去过泗水,你知道那里有多偏僻的。现在那里有个很大的疗养院。”

    “父亲很可能被关在泗水疗养院里!”

    “但是,就算父亲真的在疗养院里,我们又应该怎么去救他?我们三个小孩子,就算摸到疗养院门口,他们肯定也不会让我们进去的。”小孔明好像是突然之间就长大了似的,不仅学会了替大哥分忧,有时候甚至考虑得比子瑜还要远。

    “而且,如果我们‘不听话’,没准又被他们认为是得病了,要抓走我们。到时候就惨了。”

    “抓走……”子瑜听着孔明的话,眼珠子嘀咕地转。

    “抓走,抓走,有了!大哥,我有办法了!”

    “你也想到了?”

    “我们一起去疗养院的门口,喊那些叔叔不让我们说的话,我们去那里大喊,‘有钱人在抢我爸爸的钱’、‘我们买不起房子’、‘委鬼公司杀人偿命’!”大哥也不知道孔明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不过这不重要。

    这年头,这种话大概是每个人都会发自真心地想说的。

    “不用,我们甚至不用去疗养院,等明天那些穿着塑料的叔叔们来的时候,就可以这说了!我们要说最重要的一句话。”

    “是什么?”

    “这世界上哪有会传染的精神病,我们的爸爸没有病!有病的是委鬼集团!”

    电视机里,本来正在播放的交通节目突然被紧急插播一条特别新闻。

    “就在刚刚,太守府发文,经过连夜通宵的准备,琅琊新城已经做好了实行《禁止继承令》的一切准备。本城将在三天后,正式开始实行《禁止继承令》。禁令实施后,对市民产生的最大影响,就是儿女不再能继承亡父亡母的房屋。那么,对于这些房产要怎样处置,是我们市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本台记者找到了尚书台的相关负责人,为我们详解这次禁令实施的细节。下面有请。”

    “是这样的,我知道咱老百姓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一定就是,我们一家人都住在一起,房屋的是父母的。一旦父母不幸离世,他们的子女们还能不能继续住在这套房子里?这个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是,前提是死者的子女们要在取得父母的死亡证之后一个月之内,向开发物业的地产公司,比如说在琅琊新城那多半就是委鬼集团,向它支付当时房价的一半,就能视为重新购买了房屋一次,可以继续持有房屋。如果交不出这笔钱的话,那就要在一个月之内搬离清空房屋了。”

    “为什么可以只支付半价呢?这不会造成不公平吗?”

    “我们也要多方权衡不同人的需求。试想一下,你刚刚失去了父母亲,还有人要来向你讨一大笔钱,那肯定很难受的。我们提出半价这个优惠,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给他们的后代一点优惠,也是一种对死者的尊重和肯定。”

    接下来的,就是更多当时的孔明看不懂的政策解读,当然,他们当时也不会有心思看。那天下午和晚上,他们都在练习着如何骂委鬼集团的话术,就等着第二天对着穿塑料的人大骂一通。那样,塑料人就会把他们当做精神病,把他们抓到泗水疗养院。

    到了泗水疗养院之后,才有可能找得到父亲。只要在那里告诉父亲,这一切都是委鬼集团的阴谋。只要父亲明白,琅琊新城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琅琊村,琅琊新城是一个吃人的魔鬼坑,他一定能想办法带着大家一起逃出去。

    那天晚上,他们紧张得几乎睡不着。第二天,就连诸葛均也是起了个大早。他们从太阳只露出边边,一直等到阳光烫手,再等到午饭的时间都到了,塑料人都还没来。

    “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还没有来?”大哥不安地趴在窗台上,监控着楼下随时可能出现的一切异样。

    然而今天的异样就是没有异样,街上不止没有塑料人,连其他人都没有,没有上班族,没有路过的大叔,没有买菜的阿姨。

    “会不会是出了意外?”孔明很敏感地打开电视机,希望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大家中午好,今天是六月初五,欢迎收看今天的《大汉新闻》。”

    “奇怪,今天不是六月初四吗?”大哥子瑜感觉很奇怪,他明明记得昨天才是初三,但抬头看一眼钟表,那个会自动读取设置在西京的浑天地动仪标准时间的钟,的的确确显示着今天的日期:六月初四。

    “刚刚实施了一天的《禁止继承令》由于存在需要完善的地方,尚书台已经紧急下令暂缓。也就是说,这条原本被百姓赋予厚望的《禁止继承令》仅仅在昨天生效过一天时间。但我们还是翘首以盼,等待有关当局把这条禁令完善好,相信它终将会有造福百姓的一天。”

    “不对啊!明明昨天才说还有延缓时间的,怎么就变成生效了?难不成我们一睡睡了两天?大哥,难道是我们昨晚背得太累,睡晚了,睡过头都不知道吗?”孔明不安地摇着大哥子瑜的胳膊。

    “第二条,是交通消息。琅琊新城的泗水路封闭范围扩大,请需要前往附近地区的市民提前规划好路线,以免耽误时间。”电视继续无情地播报着看似无用的新闻。

    “弟弟,你们现在敢不敢跟着大哥一起溜出去?”

    “去泗水疗养院吗?”

    “对,我怕我们再不去的话,可能就见不到……”

    子瑜不敢把话说完,弟弟们也似乎已经明了个大概。不管会不会被人抓走,他们也决定了,一定要去一趟泗水疗养院。

    今天的琅琊新城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三个小孩子在城里兜兜转转,居然都没有人来阻拦他们。直到靠近泗水路附近,才突然转变画风,各种严密的关卡层层拦住各种进出的道路。

    还好,孔明他们不止是琅琊新城市民,更是琅琊村民。小时候在这里摸鱼抓青蛙时摸熟的各种密道,绝对不是现在这些来了就是的琅琊人和那些飘来飘去只会根据既有的大数据学习的摄像球能找得到的。孔明兄弟三人摸到了疗养院后墙的泗水边上,改变孔明往后二十多年人生的一幕,就在这时发生。

    原本潺潺流动的泗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水很臭,淹了河道附近一片又一片,成了一个个臭水坑。在最接近疗养院的那一截水道,孔明他们分明看见了一个又一个人躺在水中,一动也不动。就是他们把泗水堵得不流的。

    孔明他们走近看,才发现,那一个一个的人,全都死了。

    那一刻,他们还不知道这些人全都是在看了《禁止继承令》即将正式实行的新闻之后,打算抢先在禁令之前,把房子遗留给孩子们,迫不及待,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爬到疗养院最高的那层楼,纵身一跃。

    那一刻,他们也还不知道,这些人之中,包括了他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