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教授继续道:“……我最美好的时光大约是30岁-40岁的时间段,我有着足够的经验,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也有耐心完成一些复杂而又枯燥的工作。”
“那时候的我对自己的状态很满意,再微小的事情累加起来,也会变成硕果累累的果实。”
他的声音突然间低了下来:“但在56岁时,随着精力的不断下滑,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人生仿佛定格在现在的这样了。人类的认知永远是有限的,不可能完全洞察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容易烦躁、焦虑,原先的我能够在电脑屏幕前,编程十几个小时, 然后再学习几个小时。但56岁之后的我,开始有些学不进新的内容,我的探索欲望正在慢慢地消失。”
“我意识到, 世界上确实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但大多数的树叶都是毫无价值地凋零罢了……”
“一直到某一天,我发现了自己的一位天才学生,20多岁的年轻人,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idea,这个idea让我感到震惊。我的第一想法不是祝贺他,而是占有这个有趣的点子!那时候我便对自己产生了深深怀疑……难道我真的需要剽窃学生的创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这种怀疑让我变得开始不自信,从而进一步影响到工作。”
他的声音变得高亢,甚至有些嘹亮,脸上带上一丝淡淡的笑容:“一直持续到使用上大脑芯片,改变了我的思维方式。现在,我又觉得自己是二十多岁的想法与状态,我是与众不同的,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这片独一无二的树叶总得给世界留下些什么!剽窃学生的想法, 简直是对我自己的侮辱!以前的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完全不可思议,莫名其妙。”
“我明明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 创造更多!看吧,这就是改变,对我整個人生的改变。”
会场中传来一片哄笑,但这一个简单的小故事有人很多人陷入了沉思当中。
就算科学界的大牛也有七情六欲,有一些想要走捷径的想法也很正常。。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一些阴暗面,只是没有付诸于训东而已。
丁一卫这样说,反倒拉近了距离,显得更加可靠了。
而且在过去短短两年,丁一卫的精神状态确实不一样了。按照事后的跟踪调查,他在过去的两年里,嗓门提升了42个分贝,和同行的争辩频率提升了102!工作时间提升了21,幸福指数大幅提升了50以上。
他现在认为自己高度幸福,非常满意这种状态。
“可是,现在的您还是过去的您吗?就连想法都改变了,您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娜塔莎穷追不舍,再次提出了哲学层面的提问。
丁一卫思考了片刻,笑道:“人类的想法每时每刻都在改变。20岁的我和60岁的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不管是耐心,经验,还是创造力,都不一样。”
“这就好比是忒修斯之船的说法,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如果是,但它已经没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头了;如果不是,那它是从什么时候不是的?有人能够解答这个问题吗?”
娜塔莎愣了一下,挑了挑眉毛。
“人的思维想法也是这样,今天的我一觉醒来,和昨天有一些不同了。明天的我,和今天又有一些不同,你如何定义我是否被更换了呢?”
“我的记忆和过去的我完全相同,选择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又有什么过错呢?”丁一卫笑了起来,“更何况,人类现在已经成为了长寿物种,文化却是短命物种的文化,这是不匹配。”
“婚姻制度是短命物种的产物,因为它不匹配现代生活,正在瓦解。即便我们依旧祝福年轻人终成眷恋,但我们现在也不催婚了,不是吗?没有人要求你30岁结婚生孩子,政府只是要求你30岁时捐出自己的生殖细胞。”
“很多年轻人选择机器人伴侣,昆仑山政府并不反对。”
“但有些东西,它不会快速瓦解,譬如说基因深处的某些想法,影响到你生活的方方面面。譬如说性自由是否是好事,是否需要强力禁止?目前我们无法得知。”
“我现在66岁,按照长寿物种的看法,还处于成长期,未来的我大有可为;但在过去短命物种的思维中,我已经年老体衰了,于是我变得焦虑不安,想要尽快出成果,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思维方式。”
“光靠人的意志按捺不住这种先天的本能想法。”
“但现在,我们可以用技术的力量,强行按住基因本能。这就是未来啊,定制性格带来的无穷未来,我们的社会都能因此更加美好!”
娜塔莎又问:“丁教授,还有人认为,大脑芯片本质上是乐丝芯片,它只是调节人的快乐机制,来达成自己想要的某种人格,譬如学习的时候感到快乐,做菜的时候感到快乐。对于这个观点,您有什么看法?人为调节快乐机制,似乎违背了大自然的创造。”
丁教授沉默了片刻,说道:“自然的创造是有极限的,自然的创造也并非完美生物。如果人类想要完美,就必须通过自己的头脑,向前迈出勇敢的一步。”
“我们目前确实只能调节人的快乐机制,一些更加复杂的情绪,痛苦、悲伤等等,暂时不能够调节。但我相信,随着技术的逐渐成熟,我们将完整补充‘人类哲学行为范式’,如果你想体验抑郁症的感觉,在不久远的未来,或许也能够做到。”
“在这里,我需要声明的是,这和吸毒不一样,所有的一切激素调节都是基于‘人类哲学行为范式’之内,不会超过人类能够承受的阈值。”
“而且目前能够改变的行为模式相当有限,我们还在想办法填充这个框架。”
“目前有一个观点,对快乐的追求,只是一种比较初级的行为调节模式。”
“如果在未来,我们想要突破这一框架,就必须要思考另外的一些东西。对哲学树的攀爬,我们只迈出了小小的第一步而已。我们认知,我们存在。”
主持人娜塔莎又问道:“未来的我们,能通过大脑芯片直接进入虚拟世界吗?一个完全自由,依靠想象就能进入的虚拟世界?”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目前的政府不会提供相关技术。我们对自己的自控能力并不放心。这一技术主要还是用于科研用途,特别是提升大脑的注意力,警觉与丘脑有关,定向与前额叶眼动区有关,控制与背外侧前额叶有关。经过一系列的调整,能够让注意力上升一些。”
“是的,适合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说完这句后,台下再次响起了一片哄笑声。
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娜塔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我大概听明白您的意思了,‘人类哲学行为范式’是近阶段最为热门的研究方向,需要更多的人类样本案例。而大脑芯片又能够通过快感调节,轻微改变人类的行为模式。”
“譬如集中注意力会产生一系列的快感,看到伴侣的时候也会产生微妙的快感,从而出现一些终身伴侣。”
“您怎么看待伦理层面的改变,我们真的有能力操控自己的行为方式吗?这是全人类享受充分自由,还是极端的不自由?它促使着我们所有人,成为道德品质完全相同的,思维方式也完全相同的生物?”
“我们很多学者认为,这一条道路是通往完美社会的捷径。”电视台上的丁一卫教授沉默了片刻,“关于自由与不自由的看法。我认为目前的我是高度自由的。”
“我恢复到了过去的某种心态,并非政府强制要我加班加点地工作,是我自己选择了目前的生活,也非常满意目前的状态。”
“至于所有的人类,性格会不会同质化。我认为是不会。因为在未来,随着框架结构的完善,我们将会有更多的性格可以自由选择。不管是爱好学习,还是爱好做菜,又或者爱好钓鱼,全都可以自由选择,昆仑山政府不可能强制要求你选择什么样的性格特征。”
“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出现人格层面的同质化。”
“我个人还是比较赞同这种修改的,前提是不超出人类本身的界限。这样一来,我们便有足够的纠错能力。”
电视节目播放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昆仑山中产生的舆论风暴却远远还没有到消散的地步。有一部分思想比较新潮的,已然报名选择接受实验,但大部分人还处于观望状态。
而昆仑山政府也郑重公告:“关于大脑芯片的安装,仅基于个人自由选择。政府不会强制要求每个人都安装,不仅是今天不会,今后也同样不会。”
关于“人类自由”的辩论,在这一刻正式打响,“纠正机制”、“精神自由”成为了主要关键词,在今后的数十年里,长久不成消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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