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西门庆自出了东京城便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的赶回阳谷县,不消两日,就于深夜时分回到了家。那厢吴月娘见小厮通传官人已经回到了家,好不欢喜,旋即迎出房门。
西门庆让来保儿与玳安儿安顿了行礼,当晚就在月娘房中歇了。
次日天不亮,只待了一通鸡鸣后西门庆便起床套靴,吴月娘也慌忙起来穿衣,吩咐玉箫烧水与西门庆梳洗。
吴月娘一边帮着西门庆整理头发衣服一边道:“官人奔波多日,怎不多歇一会了。”
西门庆道:“昨夜回来天已经晚了,不方便过去打搅林家嫂子,今早再不过去看看,这便失礼了。”
回头对着玉箫儿说道:“玉箫儿,让雪娥快些做点好吃食,送到后院里来。”
西门庆匆匆吩咐了一声,起身就拉着吴月娘的手一并去了后院。
那林娘子一家,昨晚其实就听见了动静,知道是西门庆回来了,这一晚上也是睡得不踏实。
这边西门庆刚到后院,张教头早已守在小楼前。
西门庆夫妇双双施礼:“小侄见过张教头。”
张教头也抱拳道:“大官人多礼了。大官人里屋请。”
西门庆也不拖泥领着月娘就来到绣楼上,西门庆让张教头上首坐了,他与月娘下座。
屋内,林娘子母女也都早已恭候多时,林娘子见西门庆进来,忙双手便捧起一杯茶递了过去,道:“叔叔,舟车劳顿,怎不多歇一会儿。”
“嫂子请坐,”西门庆起身道:“嫂子在上,小弟昨日夜间方得回府实在不便前来相扰,今早特携月娘前来相见。”
林娘子忙道:“叔叔说的哪里话。”
不多时玉箫与小玉端着早点摆上桌来。一盘黄米面、枣儿糕、几块糖、几十个艾窝窝加腊肉,外加装了满满一壶子的金华酒。
西门庆对玉箫儿说:“我与嫂子一家难得吃上一回饭,你们且去楼下守着,休得让人上来恼了我们兴致。”
玉箫、小玉两个拿着空盒子福了一福就下去了。
林娘子与张教头夫妇只是不语也不动筷,把眼仔仔细细睃了西门庆两口子一通。
“二老嫂嫂且将就着吃。”西门庆一边劝众人吃,见众人不动,他率先拿起个窝窝就啃。吴月娘见张教头一家没个去动筷子也是将手压着自己的膝盖,端庄的坐在西门庆身侧。
见西门庆只顾吃个没停,林娘子率先说道:“兄弟这番恩情,叫俺们一家子如何能报,俺也是知你此番是担着破家的风险收留我们。所幸俺们一家子也还有些银两,想着是不是到城里寻一座僻静宅子……”
西门庆没马上回她话,他先把桌上每一道菜都吃了一遍方才放下筷子,他端起面前的酒壶与众人面前都满上一杯酒,举杯对向林娘子道:“嫂子定然是听了阳谷县中关于俺西门庆的传言,俺西门庆也不否认,俺确实不是恁个好人,贪淫好色,包揽诉讼、再放些高利贷子,俺平日里干的就是这些个营生。”
西门庆如此坦诚倒是让林娘子一家一阵愕然。
西门庆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才接着道:“嫂嫂是个精细人,不必要西门庆多说心中差不多也能想明白个七七八八明明白白了。俺西门庆也没有什么好掩掩藏藏的!当日俺能撞上高衙内意欲强纳嫂嫂这档子事,确实是前番前往东京本就欲去巴结高太尉,这事若是换他一个人,这事俺是绝对不会掺和进去,可俺是打心底里佩服林教头这般的英雄好汉,如何能见嫂子有难而不救!现如今非是小弟有意禁着嫂子一家,你等外地来的本就最是引人打听,这事若是为外人知了,再传到东京去。小弟这一家子不得安生不说,嫂子一家只怕就真没个去处了,是故西门庆恳请嫂嫂一家就在小弟家中屈住,嫂子若是依我,请满饮此杯!”
林娘子与张教头夫妇交换了一个眼色后,拿起酒道:“兄弟说得是,俺依你说的便是。”
吃过了一杯,西门庆再与众人斟了第二盏酒,对林娘子又说道:“嫂子心善,林教头也不是贪争之人,这本极好,只是这世道却不是这般与人为善,你退一步,他便进十步,你若再退!他可就要把你生生吞了去!俺西门庆虽无哥哥那般有大本事却不愿就此做个本分人,嫂子也见着了如今这世道,本分人他敌不过当官的心里的那些龌龊勾当,常言道民不敌富,富不敌贵,俺如今只求两件事,一是财源广进!二是升官掌权!便是干些龌龊事,俺也不甚在意,只求不被人欺不被人骑。是故俺也不瞒嫂子,俺还是会去东京,还是会去巴结那高俅与蔡京,嫂子若是信得过俺,还请再饮此杯!”
张教头听了这句话,不由怒火中烧,他们一家子被高俅害得走投无路!可以说想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可是他能吃得了人家吗?最终不还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吗?
张教头一时又心酸不已,须臾间胸膛起伏了几下,最终长叹一声道:“贤侄是个明白人!俺也想明白了,如我那贤婿那般叮当响的好汉!到头来只落得刺配沧州!这天杀的世道啊,好人难活!”
西门庆点头道:“张教头能明白这个理俺就放心了!
林娘子道:“只恐我这一家子在你这久住,迟早是要害了兄弟。”
西门庆笑道:“嫂嫂放心,我既然敢接嫂子来住,就不怕得罪了高俅,我西门庆虽拳头上立不得人,胳膊上走不得马,但却不是那腲脓血搠不出来的鳖儿!了不得一把火烧了这,带着一家子人一起寻个山头落草便是。总不会教人欺到咱头上来还拎不清情况。”
林娘子闻言一惊:“兄弟休得胡言乱语!”
西门庆笑道:“嫂子放心这是万不得已之举,小弟自是也舍不得这一点家业。只是要教嫂子一家安心相住。嫂子若是信得过我西门庆,还请再饮此杯。”
林娘子一手接过酒盏,直接闷了下去,方才发话:“兄弟如此坦诚,俺哪还能不吃上这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