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略使此来,带三十万大军做什么?”
发粮还在继续,刚才的不愉快谁都当做没有发生过,彭添保请了族法,鞭打了彭义保和之前那个土官各十鞭,算是给了陈云甫一个交代。
现在彭添保很忐忑,甚至是惊惧。
三十万大军?
这都快比他永顺司上下所有土民还要多了。
“我这人胆子小,走哪都喜欢带着大军护佑,不然心里不踏实。”陈云甫笑言,而后连忙打了个哈哈:“跟宣慰使开玩笑呢,哪有什么三十万大军,都是我编的。”
我信你个鬼!
彭添保嘴角抽搐,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谨慎点好,谨慎点好。”
你看,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发放物资一结束,陈云甫便直接起身回到自己的落跸之处,那彭添保亦是如此,快步带着十几名土司首领回衙,顺便看望了一下自己的弟弟。
“大哥,你可一定要替我报仇啊。”
彭义保趴在床上,脊背上满是血淋淋的鞭伤,皮开肉绽的伤口让人看着都疼。
“你先安心养伤,什么事有大哥在呢。”
彭添保安抚好自己的弟弟,冷着脸走出屋回到大堂内,屁股还没坐下,便有一土官怒气冲冲的开口说话。
“大首领,这什么经略使简直是欺人太甚,竟然敢当着族人的面如此逞威。”
“那又怎么样?”彭添保睨了此人一眼:“他逞威那是因为他有底气,没听到吗,三十万大军云集于我永顺周遭,你让我做什么,杀了他然后带着咱们全族老幼灭种?”
“三十万?他说三十万就三十万了?”
有胆大的不信,嚷嚷道:“就算是真有三十万又如何,大不了咱们再像当年一样,一头扎进山里去,看大明能怎么办。”
“八十年前咱们就是这么逃避蒙古人屠杀的,进了大山的族民等活着出来时十不存一。”
彭添保沉声道:“失足摔死、饿死、冻死、被毒蛇咬死的不计其数,当年早知如此,都还不如操刀子和蒙古人死磕来的体面。”
“那就死磕。”
“你把大明当蒙古了?”
十几个土官首领中自然也有亲近大明者,闻言顿时出言讥讽道:“先不说族民们敢不敢拼死,就算敢谁又愿意?
这些年咱们各氏族承了多少朝廷的恩我姑且不说,就说这段时间,人家经略使刚每家每户发了那么多的盐粮衣布,哪一家哪一户没有?反大明,亏你想得出来。”
厅堂内,顿时吵闹声一片,扰的彭添保烦闷挥手。
“行了,都别吵了!”
止住无穷的嘈杂声,彭添保起身,负手而立,面色凝重。
“反是不可能反的,就像老五说的,反大明咱们连举旗的名义都没有,别忘了,二十多年前,还是大明救的咱们,那时候暴元横征暴敛,咱们永顺上下被盘剥的饿死多少人。
朝廷送的衣粮救了咱们的命,今天又送了如此多的物资,反?
我担心的,是那位经略使如此广施恩惠,只怕会有族民经不住诱惑,彻底投向大明,动摇我永顺千年来的祖宗成法啊。”
若是陈云甫在此,闻听此言一定会笑出声来。
何谓永顺的祖宗成法,你彭添保都不如直说,就是为了保住手里的权力和世代以来通过盘剥底层土民来使自己一脉过着天然高人一等的生活。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有一名土官自作聪明的开了口,他讲道:“等这什么经略使走后,咱们就将所有土民这次领到的东西悉数征走,说是朝廷反悔了行的征收之举,怎么样?”
得到后的失去,比从未拥有过更可怕。
不少土官都点头,颇为心动。
办法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通过这种办法将那如山似海的物资全部归拢到自己的腰包里,以维系自身穷奢极欲的生活不变。
反正千百年来一贯如此。
土官对土民的盘剥不比西藏僧番对农奴来的少。
之前那个叫翁赤的少年可不是一个个例。
眼瞅着这项提议就要通过,彭添保的一个心腹走了进来,面色焦惶的拿着一张纸条走进,交给了彭添保。
“大首领,刚从那物资袋里发现的,每一户家里的都有。”
彭添保拿起来一看,顿时大吃一惊的起身。
众皆好奇观望,催问道写了什么。
“你们自己看吧。”
纸条被一一传递,看到的人无不惊骇,只见上写着。
“同为中夏之民、不以汉夷为别,陛下天人之主,不忍看子民挨饿受冻,故发衣粮,永顺地处偏僻垦荒之处,物产短缺,每每思及吾皇怜之。
盖自今日始,民若有短,可入长沙府领赈。
若有人横加阻拦、贪墨横夺,民无需惧,勇敢奋击不退,请相信,在汝等背后是陛下,是强大的国朝。”
“这一定是那个什么经略使想出来的毒计。”
彭添保眼皮疯狂跳动着。
毒计、确实是毒计啊。
“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识字,咱们可以编瞎......”
“你忘记明军家家户户上门去发的事情了吗?”
彭添保将这纸条撕的粉碎,一张脸憋得发紫。
先是发粮收拢人心,而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罚土官彰显自己的威风,使之朝廷的强大形象深入人心,而后又来上这么一招,往土民的心窝里打强心针,撺掇土民在面对盘剥的时候勇敢反抗。
“同为中夏之民、不以汉夷为别。”
强调一国之立场,淡化民族之区别,这是釜底抽薪,直接向土官们千年来最喜欢干的宣传洗脑行为进行舆论倒攻。
几百年来,土官们一如既往的盘剥行为,早就让土民心生不满,眼下又来了这么一记重击,彭添保闭上眼都能看到,此刻的永顺司土民的人心得崩析成什么样子。
就在一众土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云甫行辕落跸之处,穆世群正忧心的替其添茶。
“经略使,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刺激那彭添保暴起而反?您的安全可是头等大事。”
“知道彭家为什么每次改朝换代都能牢坐这永顺大首领的宝座吗。”
“为何?”
“因为他们和圣人之后一样聪明,识时务。”
陈云甫站在窗边,看着土司衙门的方向不屑一笑:“要真是野心勃勃之辈,元末那么乱的天下局势早就想着裂土封王、称孤道寡了。
他们那时候都不敢,现在天下太平、国力鼎盛,彭添保敢反吗?他要的,只是想保住自己屁股之下的大首领之位和世代富贵,哪怕明知道我是在温水煮青蛙,也会捏鼻子认下,失权总比死了强。”
“等着吧,明天彭添保就会来找我。”
“现在,就等诸洞蛮首领来了。”
“给我十年时间,我便能腾开手,把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全部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