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
天还没有亮,外头一片漆黑。
客栈里已经人声嘈杂了。
这个客栈距离贡院很近,住在其中的大半都是来参加府试的考生。
考生数量极多,范进签到后就即刻换衣出门,吴四喜提着考篮,打着灯笼跟随。
主仆二人在客店里和诸多同伴出门,一出门,就立刻被无数盏灯笼包围于其中。
前后左右,到处都是提灯赶考的考生和他们的伴当,长随,书僮。
当然也有很多衣衫破旧的考生,连灯笼也打不起,借助着旁人灯笼的亮光,一脸坚毅的提着考篮在人群中默然前行。
两侧道路的店铺都是灯火通明。
店家都是在利用这最后的机会要努力多出一些货,过了今天,就得等一个月后的道试了。
范进微笑着,慢步行进在人群之中。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大家彼此打着招呼。
“在下范进,南海考生。”
“在下……”
作揖,打躬,问候彼此,报姓通名。
气氛很是友好。
甚至有人在这最后时刻还在背自己刚作好的时文,请同行的考生们点评。
大伙也不会客气,有精妙的句子就是喝采。
不好的地方就是挑刺。
刺被挑的多了,背时文的考生冷汗淋漓,深悔自己孟浪……
范进看的暗笑,也是有一种深深融入其中的感觉。
自己也是这特定人群中的一员,也是不停的和人打着招呼,通名报姓。
不谦虚的说,除了少数顶尖的勋贵武将,眼前的这伙人,还有将来的这伙人,提着一样的灯笼,进入一样的考场。
这些考生中未来会出大明的精英。
大明二百多年的历史,除了帝王外,历史就是由这么一群提灯挎篮的考生中涌出的精英组成。
可以说,大明的历史,就是由这一群书生来书写。
从明初淮西武夫集团被铲除,土木堡之变后,靖难勋贵的精英一扫而空。
文官势力就左右着帝国的走向。
内阁加清流影响中枢,地方上是文官,士绅,生员,三位一体。
这个庞大的帝国维持了近三百年,最终死的极其憋屈。
范进行走在人流之中,思绪却是飘散着……
自己终不能只当一个买宅邸,置田地,只管享乐的禄蠹官员。
既然来了,就要融入,也争取做一番事业,争取改变一些东西……
快到贡院龙门时,已经是人山人海。
县试是不能和府试相比。
番禺,南海,香山,新会,阳山,连山,东莞,新安,增城,龙门,清远,新宁诸县外加一个连州。
还不止如此。
驻守广州的各卫下的军卫子弟,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广州前卫,广州中卫,广州后卫,广州左卫,广州右卫……
府城中不光是广州诸卫,番禺卫和南海卫也有驻军在其中,光是驻军和家属就有好几万人之多。
其中也有过百名的通过了县试的生员,此时也是在人潮之中,向着龙门方向前行。
大明著名的首辅张居正,方从哲,还有许多大臣,都是出身卫所。
贡院附近,便是人潮最为汹涌之所。
龙门未开,士子齐备,数千人挤成一团。
这时候也是以文会友最为热闹的时候。
“在下南海张师陆……”
范进一听到,就笑了。
熟人呵。
眼光瞄过去。
果然见到张师陆一袭宝蓝圆领长衫,这么大冷的天,手折装逼的折扇,团团而揖。
然后有一个生员出题。
张师陆等人开始承题破题,四周一阵喝采声。
范进呵呵一笑。
大步走进这人最多的圈子。
也是团团一揖。
“在下范进,南海县案首。”
四周顿时一阵寂静。
这话是接着南海张师陆所说。
简直就是上门骑脸,公然挑衅。
张师陆交游是很广阔,南海张家也是广州府有名的士绅家族。
张师陆读书游学多年,也是积累到自忖稳中秀才,这才决定在今年开始应考,开始制举之路,结果刚一迈步,被范进一绊子给绊倒了。
俗话说,仇人相见,格外眼红。
张师陆却不是眼红。
而是面色青白不定。
一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祖父已经亲自暗中布局,要在半途截杀此人。
居然失败了?
向来谋定后动,虽然官品不高,但在南海县,广州府,乃至整个广东承宣布政使司都能呼风唤雨,能量不小,暗中势力也不小的祖父,居然失败了?
这范进,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张师陆的疑惑,在场的士子们也是有同样的感觉。
这一次案首居然被一个名声不显的寒门士子所夺,南海张家灰头土脸,而眼前亲眼得见范进。
很多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此人得案首,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