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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拢在一团漆黑色斗篷的身影,暗色衣摆像蘸足了水汽沉重垂顺,手与脖颈都位置都裹得死紧了,生怕泄露出一丝肌肤供人探查,神秘得紧,但在现下这种绷得发紧的空气之中,又觉得那根敏感的神经被她时刻危悚牵动着。
无论这些人腹肚内打着什么样的心思,或者说他们心中的猜疑有多少,但经由先前那残暴血腥的一幕之后,都不得不暂且按捺下一切。
陆子吟摆出了动手的架势之后,汝兰也仇恨着脸紧随其后,长带撩波翻动,晏天骄再怎么无视法规,但本身却代表着正派的一员,他凤眸冽冶,五指一张,蓝光冰晶浮于掌心之中,澄泓、澹雅、六绛浮生他们都不约而同一致进行着同样的行为——打算将人先留下来。
这人是个什么身份,真、假,这些混乱又交杂的东西,等后面再行确凿。
但下一秒她的身影一瞬移失,他们愕然环顾四周,紧接着头皮一麻,愕然猛地抬头,却见那道黑寂偏霄冷的身影已赫然矗立在了最高处。
他们咽了口水,神色一度变得严峻起来。
……她移动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
她所站的位置从他们的下方位置,一下来到了他们的头顶处,她居高临下,她稳如泰山,就好像将刚才被压制的气势一下整个逆转了过来。
那一片本来霜雾罃濛的上空散发着一种极度危险而诡异的气息,寒气越滚越重,越聚越沉,趋不散,又散不尽,最后坠入零度,开始飘落起圣洁的白色雪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压抑到窒息的感觉。
黑影将舒未舒、柔梢抚过刚鞘般在身后倏然撑起的一对羽翎漆黑质硬的翅膀,那起伏边距泛起一层细腻暗熠金色光泽。
他们看着上空的那一道身影,心脏突突直跳,血液好像也被寒意冻结了起来。
难道这就是魔族吗?
他们以前听得太多的是魔族的暴戾与凶残,心中对魔族自然而然生成了一种痛恶深绝的感受,但他们却不曾深思过,干下一桩桩极恶被口伐笔诛之事的魔族,那一身与之相匹配的实力究竟有多厉害。
脑袋好像被一盆冰水狠狠浇落,他们打了一个哆嗦,同时心底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很强——
这个魔族……或许比他们曾经交手过的所有人加起都要强!
一种沉重又无力的压力就在这样从上方俯冲现实地辗压了而下,他们咬着牙、傲着眉眼,强撑着肩膀跟背脊不被它强压着弯下一身骄傲。
黑色斗篷的神秘人,她落下的视线犹如实质,那是洞悉一切的刺透,但同时她也是松散而随意,她不必故作凶恶跟冰冷的姿态,便足以叫人提拎起全部的心神跟力气来对抗。
“我杀人,从不这么小家子气的……”
随着她慢条斯理的散漫语调,她所站落的那一片天,都被黑色的梦域给生吞了下云,天空与光都被夺走了,那潮水般的黑从白霜灰蓝过渡到暗,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眼中的整个世界沉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骨桥之下那一片嚣张又热烈的红海火星仿佛也都一瞬失去了它该有的光泽跟明亮,颓靡失色。
天地因她,而沦为了暗无天日。
他们还没有彻底理解她说这句未完的话是何意思,便已经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了。
“我若要做,至少会做到这种程度才是。”
下一秒,强烈刺眼的光芒闯入他们眼底,那并不纯粹的白色能量暴烈的光束,掺杂着暗郁的黑、冷躁的蓝,复杂又深沉,骇冷的让他们眼前骤然一瞎,然后就是巨大的冲击波形成的风暴——
巨大响声的爆炸似乎崩裂了方圆几公里内,被光覆盖到的事物全都瞬间炸裂、浮空再湮灭蒸发成汽,它持续又疯狂地继续暴走,且速度不断加快,飓风一瞬刮过他们苍白呆滞的面目、耳廓跟发梢……
一瞬、或者很久了。
时间的流速变成了一种猜不透诡变,等他们恢复对外界的感知之后,才发现整片空间都被轰炸成了渣灭。
他们僵滞在原处,四周飘浮在空气之中的火星子闪闪烁乐,萧索之中,聋了一样堵塞的耳朵发出一声刺耳尖鸣,精神恍惚灵魂出走,再看一看周围——
山岳、崖壁、白骨石桥、尖柱横牙的石檐……原本整个还算挤聚风景的地界被瓦解了,它变成光秃而平坦,它变成空无而荒凉,一切都变成了焦土,就近的摆设或石峰山体都呈一片废墟状,连久年不断的红海岩浆都断层了,干涸了一片巨大的地洞。
恐怖吗?
恐怖。
这现实吗?
……现实。
那道黑影这时依旧平静地飘浮在那里,不依不饶,似乎在发威之后还要让人对她膜拜。
荒谬吗?
荒谬。
可不就特么地荒谬之极吗?
除了她还保持原貌原样,除了她身边干干净净、甚至连一片污烟黑雾都不敢轻易沾染她,其它的一切都在顷刻之间面目全非了。
寒意、惧意与后怕、濒死的发麻感瞬间交织在一起,汝兰全身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从小幅度地攥紧拳头,到她蜷抱起双臂,到最后软摊在地上。
她并不想表现得如此懦弱跟无助,她想让自己无畏无惧,但实则人的恐惧是根本掩饰不住的,这种本能的反应就算心理能克制,但身体却不能。
仿佛潜游在阴森的海底,他们面对的是无法反抗的深海巨兽,是完全看不透的诡海秘暗的存在。
陆子吟面色也如窗纸一般煞白,他握剑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僵硬得松驰不得,身躯也是狠狠地抖了一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因此晏天骄还维持着原有动作,他木然着一张脸,呼吸此刻不畅不匀,还一下比一下发紧。
想他曾面对过那么多厉害的人物,就连他母亲那样强势霸道的体修他都只有不驯不服,从未有过此刻这种感受——
渺小。
他表情孩子气的迷离一瞬后,变得扭曲震惊。
她竟让他觉得自己……竟是如此地渺小。
澹雅现在的感受算是集所有人的感受,五味杂陈都难以形容。
这个人表现出来的实力简直跟他们这些人不是同一个层面。
她想杀他们,简直易出反掌。
他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是顾一……或许从一开始,就真是他想多了。
老实说,以顾君师这一身的阅历跟修为,使用这种威慑手段,倒有些为老不尊了,想她一个老祖宗般的存在,却在这儿欺负这些跟根嫩葱似的小弟子。
以往也常有人私下议论顾君师这人行事非正非邪,只因她从不以杀戮为目的杀人,只会为目的而进行杀戮。
所以最终造成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全端看她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就像现在,她要做的事是进入白塔之城得到“真龙之目”,这过程之中只要他们并没有真切地妨碍到她,她并不是非得赶尽杀绝。
她幽凉深邃的视线一一掠过这些或多或少都算熟悉的身影之上,当然直接掠过了六绛浮生,她道“看懂了吗?”
那轻若浮羽的平缓声调,却如重雷一般击落在他们的耳膜内。
看懂了吗?
看懂了什么?
他们有片刻懵神,但毕竟他们连修仙这么晦涩难艰的路都能够靠自身领悟力道路坦平,自然都不是什么愚钝的蠢人。
她这前后几句话结合起来听……好像多少有些在教导他们思考的意思?
顾君师见他们似陷入思索沉忖之时,似笑非笑,没再多说些什么,转身黑光一闪,便掠入了白塔城。
他们见她就这样露了一手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一时缄默,谁都没有立即去追。
是不想吗?
不是。
是不敢吗?
也……不是。
主要是,部分人还心有余悸,脑子跟身体的协调性一时没有配合好。
用大白话来讲,就是热血上头的汝兰跟陆子吟他们手脚还软着,追什么追,追上去送菜吗?!
至于澄泓、六绛浮生跟晏天骄他们为什么不立即去追,原由估计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唯一一个在顾君师后面紧追不舍的,是一只疾似闪电奔落雪白柔毛的狐狸。
——
在去白塔城的路上,顾君师忽然对顾二道“你的嘴倒是开过光的,竟然一语成谶。”
顾二刚才被顾君师屏蔽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姐、姐,你放我出来啊!”
顾君师却无动于衷,只叮嘱一声“看好鬼婴。”
鬼婴伤得不轻,神魂也有些不稳,看来那邪性红瞳附身一次,伤他不轻。
顾二气得直跺脚“他跟我什么关系,我管他死活,姐,你千万不能随便跟别人动手,有危险的话,我替你——”
可不等顾二说完,顾君师直接隔绝了跟他的联系。
——
“龙岛秘境”的白塔城,它不是一座白塔,而是由成群的建筑组成尖塔城堡,有楼有碉堡也有城池房宇,不过这里面不住人,而是跟海底龙城宫殿一样,洞穿一座接一座毗邻。。
而连接在一起的是一座一座拱弯宽敞的龙骨桥,龙骨桥中间平坦,两边锯齿般尖突,旭日落雪一般白净透亮。
所以白塔城看不见任何一道门,只有大小不一的半圆、月牙或者圆月的拱洞,远远瞧着就像女王蜂巢的华美多孔洞窟。
之前“天道”跟“天魔”之间的巅峰对战对这一片进行了绝对的镇压,所以白塔城内潜伏的一切生灵都被吓得瑟瑟发颤,这一路上走来愣是一只灵兽都没有出来,而白塔城内的守护灵兽估计也知道它们应付不了这一届外来者,都自觉退避暗处。
一道黑光落入白塔城中的其中一座尖节白塔顶部,顾君师不经意抬眸,看到一截鳞白的影子从拐角处一闪而逝。
当她心生疑惑,正准备提步追时,却忽然感觉到腹部有些不适,像被钉子猛地被敲了一下,尖锐的刺痛集中在某一点。
她呼吸微滞,脑子里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
——那个黄色尘粉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剧毒,都明明不该对她有什么影响的……
这时,她听到身后紧随的脚步已然欺近,她顿步,面无异色平静道“出来吧。”
风散起红衣瑰丽妖娆,魏郦在一道红光之中幻化为人。
顾君师见到他时,没多少奇怪的神色,只道“不怕被人认出来?换张脸。”
魏郦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还真就听话地换了一张脸。
“你是魔族?”他问她。
他还是第一次露出这么正经又严肃的神色,瞧着都有些不像那个性情时刻会崩坏的魏郦了。
他其实一直也没有看懂她的身份。
他其实可以接受她是任何一种身份,唯一不行的就是魔族。
顾君师现在根本没心情跟他聊这些,她冷淡下眉眼“别再跟着我。”
“你到底是不是魔族?”魏郦声量提高。
那一双跟她嬉笑怒骂的狐瞳,此刻布满了认真与急迫。
顾君师盯着他的眼眸片刻,道“不是。”
“那你怎么解释——”
“我不用解释。”顾君师直接淡淡地打断了他。
魏郦怔愣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她低慢语速,漫散又好笑地反问着他。
魏郦感觉他全身的燥火一下变成了冰冷的寒意。
他自嘲一笑“你对九尾一族如此熟悉,你该知道,我是绝对无法容忍魔族的。”
他厌恶魔族,而她若为魔族更尤为令他痛恨。
顾君师道“魏郦,虽然在别人眼中,你任性残暴,但你却跟一面镜子似的,光映入你反射出的是光,影映入你则反射出的黑影,你的心很正。”
魏郦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跟我从来都是两路人,哪怕你是妖修,你却渴望修炼出人一样的心境,你在修真界创派立业,便是因为这是你心之所向,你以为你见识多了污秽便能够处之安然,实则你清高得很,你根本沾不得任何污秽。”
他所有的叛道离经,却掩饰不住他本心是一只自由自在玩乐于山间的小狐狸。
它喝着山泉,食着仙露,修着仙法,也端着人事。
兽性它有,人性它在学,它也慢慢有了一些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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