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堇身旁陪着。
他一身黑衣,袖摆以金属丝线绣角边,看似一身纯色暗系,但质地却是奢华罗织,他今日要来见穆府大小姐,因此特意挑拣打整过一番。
则一身柔美飘逸紫色长裙,斜髻戴钗,温温婉婉立在一旁。
两人见穆府大小姐自步阶而来,也迎了上去。
懂规矩,落后一步,行了见面礼,便不再靠近,而顾夜堇则上前,抱拳行礼。
“君师。”
第一次听闻穆府大小姐名唤“名师”时,还有些诧异。
如此强势霸道的名讳,竟是用在一名女子的身上。
自古君为贵,师为尊,她倒是一下将“尊、贵”二字都占据完全了。
穆君师时隔多年再见到顾夜堇时,眉眼如笑,神思多了几分感慨“夜堇,七年了,这些年来你陆陆续续闭关我们甚少见面,如今的你比之少年时期却已成为了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这对手臂用着可算舒心?”
说着,她便想伸手去牵他。
顾夜堇在被提及“七年”时光时,没有她那般畅言舒语,反倒胸口处有种生闷的抑压感。
而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他曾经感恩效忠的人,可是在她靠近时,他却下意识地避开了。
穆君师的动作顿滞了一下。
她抬眼看他。
顾夜堇也被自己身体的反应怔住了。
穆君师看向他那一双天盲的灰眸,那里面就像灰浅色的天空,那里面有云翳、有雾霾、有晦黯的色调,唯独没有灿然的亮色。
他在想些什么?
她又能从那一片“灰色天空”寻找些什么?
穆君师一手负于背后,眼神有了锋芒的力度“夜堇,你闭关三年,如今应该冲破了鬼道辟谷,拥有了鬼心,也重塑了这一副强壮健魄的身躯,那么接下来我们的计划,就该如期实施了。”
她的另一只手,坚定不移地攀落在他的手腕处。
这一次,不容顾夜堇逃避。
指关节用力。
衣袖处褶皱成一团。
他们俩会面之时,穆南雪自觉将周围清空,她将花皆与带离,留下两人单独谈话。
顾夜堇一听到她提及那个“计划”,沉默片刻,道“尊主,当真要行如此计划……”
“鬼婴,你别忘了,我以吾姓赐于你姓名那一日起,你就发誓全身心地效忠于我,不得再有二心。”
顾夜堇对上她此时的眼眸。
那是一双妖异邪性的眼睛,深色瞳孔,水红色巩膜,如同一池白水被滴入了浓稠的红墨,大片红猩冷色泛滥开来。
顾夜堇在她的言语、视线中,意识像只被白网粘紧的黑色蝴蝶,哪怕蝶死网破,也无法挣脱开来。
曾经的鬼婴,如今的顾夜堇,始终没有逃脱掉他被邪恶力量操纵的既定命运。
“仁善、怜悯,都无法左右你的意志,因为我才是你的全部意志。”她攥紧他,身上流动出一股红雾毒濛,从她身上渡流入顾夜堇的躯体内……
他蓦地微瞠眼眸,皮肤肌理紧绷结块,坚硬如石,眼珠子一下如充血泛红。
“知道你为什么会以鬼婴之躯现于此世?因为此方天地将不复主宰你命数,为何你会是一双天盲,不知天地之大,日月之光,山川之流峙,容貌之妍丑,宫室之宏丽,只因你的眼睛从一出生便注定是一具容器的存在——”
“夜堇,别再抵抗你脑中发出的声音,你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了。”
顾夜堇头脑一炸,血气倒逆冲入祖窍穴,眼神早不复清明。
“夜堇领命。”
——
穆府大小姐与顾夜堇单独聊了一会儿,再之后便来寻穆雪南他们,他们走过来时,穆府大小姐重新将斗篷兜帽戴好,而顾夜堇面色略有些苍白,表情冷峻,沉着而严肃,一看就像哪里来的大人物不好惹。
花皆攥了攥衣角,有些忐忑,低眉不语,但却在顾夜堇错过要离开之际,故意地朝他偏露出了一半的侧脸。
同时,他出声道“大小姐。”
穆府大小姐闻声望来。
而顾夜堇也顺势瞥过一眼——
但他只能靠着灵识捕捉“看到”一个体内气息浑浊、周身灵力杂质斑驳的身影。
这人是之前与穆君师还有穆南雪一道过来的,他以为是穆君师的随从,便没太在意,如今一观此人修为低劣,灵根也不过是精纯度不足的四灵根,便知猜测有误了。
穆府不该派修为这么低微的侍卫在穆君师她们身边才对。
“他是……”
穆君师自花皆莫名喊她一声后,目光便一直看着他。
花皆也没有避开,而是用一双妙美鹿眸,滢着水泽波光,期待又紧张的眼眸盯着她。
他在期待着什么?
又在紧张着什么?
穆君师对他这种茶里茶气的操作手段给逗笑了,拙劣而明显,尚不及她曾经的十分之一高明。
“不过是一个供趣打发无聊时光的玩意儿罢了。”
哐啷——
花皆脸上维持的表情裂开了,呆怔在那里。
这时穆南雪也走了过来,睨了花皆一眼,美艳似火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一个玩意儿啊。”
花皆像极了那些虽穷却自尊心极强的小白花,他本以为凭着这张无微不利的脸,能叫穆家大小姐对他一见钟情,但现在她对当众令他难堪丢人。
他的指甲深深地刺入手心之中。
的关注点倒是不同,她水杏双眸探究。
玩意儿?
这穆家大小姐难道也学会酆都那些权贵,玩起了宅院内豢养小宠物来取乐欢愉那一套?
莫名地,对这穆家大小姐曾经的某些幻象跟仰慕有些破灭。
她是一个观察入微之人,她修为在酆都着实排不上号,但能安稳活到现在,并且在朔方城拥有些说话权,靠的便是一身善解人意与眼力。
这个穆家大小姐依她短暂几次相处,观其言行举止,还有对顾言堇的态度,她却怎么也没办法将她跟顾言堇偶尔口中所透露的“她”相匹配。
这种感觉总是那么突兀又很深刻地浮现在她心底,抹之不去。
要说当“宠物”,这个少年的这张脸,说实话还真是见过最为漂亮的。
十五、六岁的少年,眼神清媚而柔纯,雌雄皆宜,因此拿漂亮来形容最适宜。
容他再长大一些,也不知道该长成怎么样一副颠倒众生的面孔了。
能够想到的事情,顾夜堇自然也想到了。
他无法形容这一刻听到穆君师竟想养这么一个“玩意儿”在身边的心情,但他想起了一个人。
七年前在“龙岛秘境”内发生的事情,自他与顾君师商谈一番分别,再遇上威胁他的澹雅之后,其余的他都记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有一日他醒过来,人便已经来到了酆都,酆都是鬼修的天堂,于他而言待在这里修炼只有好处并无坏处,再之后改姓为穆,成为了穆家大小姐的“顾君师”找到了他。
这些年以来,穆君师身边再无从前与她形影不离的六绛浮生,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这些事情他无法问出口,她也并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当年的事情。
如今这个“玩意儿”突然出现,并让一向素情寡欲的她打算养着身边,难不成这人有什么特殊?
顾夜堇问“此人长相如何?”
一愣,见顾夜堇如此好奇这个少年,心中便猜测他定是吃醋了,这些年来他待穆家大小姐唯命是从,两人那般亲厚无间的感情,如此遭别人横插一脚,必定会愤懑攀比。
但这么多人在这儿,她也不好歪曲事实,只能根据对方的真实容貌描述道“掬一池灵潭秀水难摹其骨骼清秀,捧一缕星月晨辉难拓其明媚倾世颜,肤无暇、唇似桃瓣,殊绝无双。”
花皆听到这,隐隐约约好像察觉到了顾夜堇眼睛的问题。
然而,让顾夜堇听到这里,忽然脑中浮现了一个虽没有具体五官面孔,但却也堆砌了一堆由别人描绘出的种种溢美词汇。
那熟悉又相似的面容描述,叫他神色一凛,一转眸,那一双灰翳生怖的瞳孔直逼近向花皆。
“六、绛、浮、生?”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不仅穆家大小姐缄黑不语,连穆南雪都心情略微复杂。
当年那个惊艳整个“新人榜”的绝世天才魁首,那个拥有众头头衔、那个容颜倾世的少年,如今却销声匿迹多年了。
穆南雪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事情,明明不过才七年,她不知为何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花皆乍听到这个名字,瞳孔一缩,大惊失色。
他不敢再与天盲的顾夜堇对视,仓惶地后退了一步,然后捧着脸道“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穆君师听到花皆尖利的叫喊,微微颦蹙起眉头,他为何听到六绛浮生这个名字如此惊吓的反应?
难不成他拥有这样一张与六绛浮生相似的脸,其实并非意外或偶然,而是另有隐情?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激动?”穆南雪快人快语道。
花皆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慌乱“我、我听过这个名字。”
“从哪里听过?”穆君师问。
这事瞒不了,也撒不了谎了,花皆知道一个谎便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但在场的这些人全都不是好糊弄的,他编不出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话,唯有照实道“在、在花绿口中。”
花绿?
穆君师与穆南雪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穿着一件百家衣、戴着顶毛毡小帽的傲气又狡猾的小孩。
他怎么会认识失踪快七年的六绛浮生?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好像隐约记得花绿提过一次这个名字,但我失忆了,之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你们再问我,我也想不起来,会记得这个名字或许是因为它太过特别,这才稍微印象深刻一些。”
失忆了?
长着同样的一张脸,对“六绛浮生”这个名字隐约有印象,难不成他是失忆后、又变了一副性子的六绛浮生?
可是他们的年龄又对不上。
六绛浮生不可能失了忆,既换了灵根,又重返少年一回吧?或者他跟六绛浮生是兄弟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种事情也无不可能。
穆君师“你与那叫花绿的小孩可是亲兄弟?”
当时花绿当众否认了,此时花皆也办法“不是,他是三岁左右才来到花城的,他说他要躲什么人,也要在酆都找什么人,可后来,他好像没有再找了。”
“既不是你的亲弟弟,你对他倒是还挺关心紧张的。”穆南雪地嘲讽他为了能够攀龙附凤而最终选择“抛弃”了他。
花皆为掩眼底的心虚便垂下眼,假装听不懂穆南雪的反话,一副情深意重道“毕竟他与我相依为命二年多,我一直拿他当亲弟弟,可是他好像并不这么认为,却随便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神秘大汉走了。”
神秘大汉?
一提及这个人,穆南雪一下就忘了继续怼花皆这碧螺春,她对顾言堇道“朔方城来了一个修为高深莫测的刀疤大汉,他手持一条黑色电鞭,功法来路皆叫人看不透,最主要的是他全然不惧穆府威信,行事跋扈从容。”
顾堇言的注意力由花皆身上,转移到了穆南雪所说的这个人身上。
“我会去查一查这个人的。”
——
荆棘林
“哇啊——”
花绿被突如其来的光亮,还有那一声喊破喉咙的尖叫声给惊着了,整个人埋进了丑汉的胸前“什么鬼!”
丑汉径直抱人走上前,那个尖叫的身影已经连跑带爬走远了,唯有地上掉落一盏宝器——明灯。
低阶宝器,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唯有它本职工作这一项做得尤为出众。
他一个眼神瞥过,那掉落在地面的明灯便浮空了起来,丑汉伸手拎着,给怕黑的小孩照路。
“不是鬼,是只蜥蜴半妖。”
半妖,是指体内只有一半妖族血脉的妖,一般这种混血种在妖族是受鄙夷跟排斥的,当然在人族的待遇也没好上多少。
“他刚才看到我们为什么鬼吼鬼叫的?”花绿一听不是鬼,这才咽下口水探出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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