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渊被张堰的几句话搅得心神不宁,在木板床上倒腾了大半宿才堪堪入睡。
他睡着没多久,外头就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宣于渊揉着眼睛爬起来,透过门缝就看到门外玉青时和秦老太正商量着出门。
他忍着困倦打开门,抬头看了眼外头刚露出鱼肚白的天色,迟疑道:“你们这就要出门了?”
玉青时把放在地上的背篓背到背上,回头看到宣于渊有些意外。
“吵到你了?”
宣于渊揉着眼睛摇头。
“没。”
“你们这么早?”
“不早不行,地里活儿多,一会儿日头大了就更不好弄。”
秦老太拿了个草帽戴在玉青时的头上,示意她把绳子拴好,不太好意思地看着宣于渊说:“于渊啊,元宝还睡着没醒,我在灶上焖着米粥,一会儿他要是起来了,你带着他一起吃饭好不好?”
若是家中无人,她们定是要把元宝叫起来的。
可现在实在太早了。
这时候把元宝叫起来,小娃娃说不定还要哭闹。
左右宣于渊是在家的,玉青时和秦老太商量了一下,就决定暂时把元宝托付给宣于渊。
宣于渊脑子还懵着,听到秦老太的话下意识地点点头。
玉青时见状抿了抿唇,淡声说:“再有一个时辰他大概也就醒了,你跟他说我们在村头的地里,吃饱了让他自己去玩儿就是。”
“等到了中午些,我就回来做饭。”
她安排得十分妥当,宣于渊愣了一下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好。
玉青时背篓里背着镰刀,肩上扛着锄头,带上一壶烧好的井水,和秦老太踩着夜里未散的雾气出了门。
宣于渊倚在门框上吹了会儿凉风,困意散去也不想倒回去睡。
索性就挪了个小板凳,窝在厨房里盯着火灶里跳动的小火苗,学着玉青时的样子,时不时掀开盖着草盖用勺子搅一搅锅里的米粥。
米粥香味渐浓,在屋里睡着的元宝也挣扎着睁开了眼。
他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后,踩着鞋子溜达出来,左右看看盯着宣于渊问:“于渊哥哥,姐姐和奶奶呢?”
宣于渊歪了半边身子靠在灶台上,漫不经心地说:“她们去村头的地里了,让你起来后跟我吃饭,吃过饭自己去玩儿。”
元宝年纪虽不大,可胜在懂事儿听话。
听到宣于渊的话也不哭闹,很是自觉地去用盆里提前打出来的水洗脸。
洗完脸自己端着小碗跑到厨房里,等着宣于渊给他舀粥。
宣于渊不是很熟练地把粥倒在他的碗里,帮他抬到小桌上。
他自己拿了个小凳子,趴在小桌上就开始吃早饭。
元宝惊人的配合,让宣于渊无声松了口气。
他之前还担心元宝醒了以后见不到人会哭,这小子竟难得的乖巧。
宣于渊食不知味地喝了半碗粥,正迟疑自己要不要把碗洗了的时候,元宝蹬蹬蹬地跑进屋子,拿了个旧旧的食盒跑了出来。
他见状挑眉。
“你这是干什么?”
元宝把食盒塞到他手里,指了指还剩下不少粥的锅,说:“把粥用碗装起来放进去,我要给奶奶和姐姐送去!”
“给她们送去?”
“对啊,她们要一会儿中午才回来,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是吃不上饭的。”
元宝努力回想着之前娘还在的时候,绞着小眉毛说:“以前娘和奶奶下地的时候,姐姐都会做了吃的送去,还要送水!”
“娘说一上午在地里不吃东西,回来会很难受的。”
他说着一本正经地攥紧了小拳头,郑重其事道:“以前都是姐姐送,现在姐姐去地了了,我就去给送饭!”
宣于渊被他严阵以待的样子逗得噗嗤乐出了声。
嘴上奚落没停,手上的动作倒也利索。
他蹦跶着找了两个深一些的碗,把锅里剩下的粥舀到碗里,怕颠簸撒了,又在食盒的四周和底部用帕子垫着。
元宝十分严肃地把盖子盖上去,正想伸手去拎的时候,手背却被宣于渊打了一下。
他捂着被打的地方,不满瞪眼:“你打我干嘛?”
宣于渊单手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拎起,另一只手杵着离不开的拐,对着大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你就比这盒子高了一截,等你拎着送到,这碗里的粥全喂了盒子了。”
“前头带路,我帮你送。”
宣于渊虽是腿脚不太利索,可杵着个拐走得倒也平稳。
元宝煞有其事地走在前头带路,一路走嘴上也没闲着,叭叭叭的跟宣于渊说个不停。
宣于渊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突然道:“你家里有多少地?”
他问得随意,本也没指望元宝真能答得上来。
可谁知元宝很认真地竖起了一只手,晃了晃自己的四个手指头说:“四亩哦。”
他说完还补充道:“但是我之前听奶奶说,我爹原本是能分到六亩的,但是我爹死了以后,我大伯说我娘种不了那么些,就又抢了两亩回去,所以我家只有四亩地。”
按秦家的人口来算,四亩地确实是少了些。
宣于渊若有所思地啧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元宝把两只小手背到背后,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稚声稚气地说:“虽然地不多,可娘身体不好,姐姐干不动农活儿,奶奶年纪大了,地里的活儿大多都干不完。”
地里的收成跟不上,养活不了一家人。
所以芸娘不得不外出做工,秦老太也是有机会就会去山里捡些野货到集市上去卖。
如今芸娘去了,家里的大部分活儿都只能压在了玉青时的肩上。
这也难怪她天不亮就要下地。
宣于渊正木着脸不知琢磨什么,元宝自顾自地咧嘴一乐,笑眯眯地说:“不过今年肯定是能干完的了。”
宣于渊以为他的意思是因为还有自己帮忙,正想说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学着做农活儿。
谁知下一秒元宝就拍着手说:“薛强哥哥昨日跟我说,等他家里的田地侍弄得差不多了,他就来帮姐姐弄!”
“薛强哥哥那么能干,地里的活儿一定能干完的!”
心情晴朗不到片刻的宣于渊听元宝一口一个薛强哥哥,忍无可忍地伸手摁住了他摇来晃去的脑袋,暗暗咬牙:“你薛强哥哥家里活儿多着呢,没空管你!”
元宝大怒:“你胡说!”
“薛强哥哥是个说话算话的男子汉,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的!”
宣于渊无声冷笑。
“想得美。”
薛强就算是想做,可不见得能有那个跟佳人献殷勤的机会。
宣于渊黑着脸拔腿就走。
元宝哎哎哎地叫着不依不饶地跟上去,想跟宣于渊强调薛强的能干。
两人吵吵闹闹地到了地方。
看清眼前之景,宣于渊拎着食盒的手指开始默默缩紧,眉眼间的阴沉也在一层一层地加深。
元宝腿短动作慢,呼哧呼哧撵上来一头撞到了宣于渊的后背上,揉着被撞疼了的脑门探头去看。
看清在不远处的薛强,他激动地挥舞着手大喊:“薛强哥哥!”
正在地埂边跟玉青时说话的薛强闻声回头,看到元宝咧嘴笑了起来。
“元宝?”
“你怎么来了?”
元宝欢呼着要奔过去,可跑了没几步不知怎么想的,又回头刺激了宣于渊一下。
“你看吧,我就说薛强哥哥一定回来的!”
宣于渊深深吸气挤出一丝狰狞的笑,沉沉道:“小子,我还没瞎呢。”
所以他都看到了的事情,不用再特意跟他强调一遍!
宣于渊看到薛强的同时,薛强也看到了拎着个盒子还杵着拐走过来的宣于渊。
他看到宣于渊的瞬间脸色就有些不自然,却故作熟稔地转头看着玉青时笑道:“迟迟,这不是暂时借住在你家的客人么?”
“他怎么来了?”
宣于渊耳朵尖正巧听到这话,捕捉到薛强刻意加强的暂时二字,眉梢不可言说地向上微扬。
名不正言不顺的黑小子,连玉青时是个什么人都不清楚,就这样的还想给自己个下马威,在自己面前宣誓主权?
这货到底知不知道盐是咸的糖是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