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时心念微转只在一瞬,谁也没察觉到。
她像是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后才不太确定地说:“要说练倒是不曾刻意练过,只是幼时机缘巧合,得了几本古籍照着誊写模仿,若您赞的是笔锋字迹,那大约也是前人撰写典籍的功劳,我倒是高攀不上几分关系。”
徐先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倒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玉青时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等曾永清把宣纸和需要抄录的第二本书拿来,就寻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曾永清有心想送送,可却被徐先生留下说话,不得已作罢。
玉青时独自走出村学,恍惚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徐先生说赞她实心眼,其实一个字也没说对。
她说话心口不一是本能,刚刚与徐先生看似相谈甚欢,其实一个字都当不得真。
她幼时芸娘虽是有意想教她些多的,可到底是出身限制了全部,能教的实在少得可怜。
前世直到离开秦家村之前,她会的东西其实都不多,只勉强算是识得些字。
空有无双皮相在别处或许能拔得头筹,可在汴京侯府那样的地方,光是靠着一张脸等着她的只能是寸步难行。
只是她这人心思沉,想做什么从来都是牟利而动,从来不肯多费一丝力气。
意识到侯府中对自己生母的看重,为了能更快地让自己在侯府立足,她特意设法去寻了生母在世时留下的东西刻意去模仿其字迹,学其神韵,关上门点灯熬油地足足练了许久,才模仿得几分精髓。
只是她学这个时只想着靠与生母更多的相似之处来换取想要的东西,从未想过别的。
重活一遭至今,因此地离汴京甚远,也没人会就此无端揣测,就没想过遮掩。
可这来历不明的徐先生,为何如此看重这字?
她是不是大意忽略了什么?
只是她察觉到的太少,能想到的也很碎,断断续续的无法连续成篇。
也不能尽数消除心头疑云。
玉青时沉默半晌,心不在焉地离了村学,搭车入了县城。
她先是靠着跟秦大娘走一趟白捡了一匹马换银子,刚才又在徐先生手中得了银钱,兜里不缺银钱,买东西倒也大方。
过些日子就是秦老太的寿辰,虽是五十六岁不是整寿,也不能疏忽大意。
她刚走进布庄,店伙计就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
得知她是为老太太贺寿所选,赶紧把颜色合适的料子都搬了出来,说:“姑娘您瞧,这料子虽是比不上丝的贵重,可在棉料中已然算是不错的了。”
“您看这上头的福字,个个圆润饱满,字字寓意的都是福寿绵长,百岁无忧,您要是买了这个回去,家中老太太见了定然欢喜。”
伙计说的是一匹褐色万字织福的料子,颜色沉稳,织技算不得多好,可也不算差。
玉青时仔细对比片刻,捏着那料子说:“行,就要这个。”
“劳烦小哥再额外给我配些颜色合适的丝线,我一道拿回去。”
“好嘞!”
店伙计做成了买卖高兴得不行,迎着她到一边坐下,给她倒了漂浮着茶叶沫子的茶水才脚后生烟地跑着去拿配线。
玉青时刚坐下,抬头看到左手边摆着一匹胭脂粉的布样,莫名觉得这颜色春草穿上或许不错,正想站起来看看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了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来者一看就不是知道讲理的。
玉青时深知人性之恶不可探,索性就顺势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把拿在手里的草帽扣在头上,背过身去看摆在柜子上的布料。
进门的人没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玉青时,坐下后把手里卷成了一卷的纸随意放在茶案上,张嘴就说:“伙计!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鞋拿出来给爷试试!”
布庄里拢共就一个伙计。
他刚去把玉青时要的东西找全,一股脑地抱着走出来,听到这话赶紧赔笑道:“爷您稍等片刻,我把这东西放下马上就给您寻来。”
说话的男子忍着烦躁摆了摆手,说:“赶紧些,别耽误了我们的正事儿。”
店伙计忙笑着点头说好。
见玉青时就在茶案旁边,抱着怀里的东西就跑了过来。
男子摆在茶案上的纸不知是什么东西,哪怕是卷成了卷状,也有成人的胳膊长,延了大概一掌宽的长度悬空在茶案边上。
店伙计着急想把东西给玉青时,走过来时没注意到,一不小心就把那纸扫到了地上。
过长的纸原本就只是胡乱卷了一下,上头也没绑着什么固定的东西,掉到地上的瞬间就摊开成了一片。
纸上画着的东西,毫无征兆地就跃然于眼前。
玉青时转头接店伙计手中之物时,余光一扫看清画像上的人,瞳孔骤然无声紧缩成了针尖大小,呼吸彻底被冻住。
拿了画像进屋的男子见状烦躁地横了店伙计一眼,没好气道:“怎么冒冒失失的?”
店伙计怀里抱着的东西还没放下,心惊胆战的不住低头赔不是。
男子低头把画像捡起来,随意团成一团重新放在茶案上。
玉青时的视线从草帽的边缘蔓出一分,侧身对着那几人,望着满脸紧张的店伙计笑了笑,说:“我再看看别的,你先去忙吧。”
店伙计闻言露出个感激的笑,抬手囫囵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跑着去拿了男子要的鞋来,单膝跪在地上一一给那男子试。
男子试鞋的时候嘴上也没闲着,一个劲地跟身边的人说:“你说这玩意儿到底对不对?咱们会不会是找错了地方?”
“不然为何找了这么些时候,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坐在他旁边的人听到这话,呵了一声说:“二爷得的消息,定然不会有错。”
“只是咱们或许还没找到门路,再过些日子或许就能好了。”
试鞋的男子扯着嘴角啧了一声,站起来试了试,像是觉得还行,随手扔了个点儿银子砸到店伙计的身上,拿起茶案上的画像说:“你说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的能耐?怎么就惹得咱家二爷和三小姐如此忌惮?”
“那是主子们的事儿,你打听那么多作甚?”
“害,我这不是同你随口一说嘛,出我嘴入你耳就没人知道了。”
“要我说,这丫头说不定早就死了,咱们何必在这个穷乡僻壤地窝着费劲儿?”
“真要像你说的死了就好了,也省得咱们白费力气。”
“是啊,早些死了不就都省心了么?你说这人也是,丢了十好几年了,隔了这么些时候还能冒出来给人添堵,也不怪咱家二爷心烦,还有……”
男子言谈之余丝毫不顾及周围的人听到什么,大着嗓门与身边的人勾着肩背走远。
全程背对着他们的玉青时捏紧手中布料,呼吸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她都已经决意在此处藏个天荒地老,结果还是有人不肯放过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