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于渊一马当先蹦下去,无视玉青时的微弱抗拒把人扶下车,这才转身去拎什么似的把春草揪到了胳膊下夹着进了门。
院子里,听说家里出了岔子匆匆赶回来的秦老太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走。
宣于渊还没进门就咧嘴龇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嘿嘿笑着说:“老太太!”
秦老太看清他的脸,惊喜出声:“于渊!”
“你真的回来了?”
“是呢是呢,您先别顾着高兴,让我先把这小丫头放进屋再说。”
秦老太看看宣于渊又看看春草,见玉青时安然无事地跟在后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轰然落回了肚子里,忙不迭地跑在前头,领着宣于渊把春草放在了床上。
玉青时原本还担心不好跟老太太解释发生了什么,可多了个话多如水的宣于渊在一旁插嘴,之前的担心瞬间就成了多余。
这人说话跟说书似的,再大的事儿经他的嘴一吧嗒,什么都变得轻松可乐。
再无一丝可让人生忧怖的阴霾。
秦老太被他逗得不断发笑,确定春草和玉青时都没事儿,拍着胸口不住地说:“菩萨保佑。”
“我都听人说了,今天多亏了你,不然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宣于渊带着玉青时和春草去了医馆,村里的人嘴巴也没闲着。
老太太左听一耳朵,右听一嗓子,光是听着就觉得惊魂不定,如果再过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她说不定就要赶着往城里去寻了。
宣于渊大咧咧地嘿了一声,笑道:“没事儿,这不都好好的吗?”
玉青时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难得与宣于渊的意见统一,轻声说:“奶奶别担心,没事儿的。”
说是没事儿,可春草脑袋上缠着的纱布,还有玉青时脖子上清晰的淤痕瞧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都是跟薛强撕扯间留下的伤。
秦老太难掩心疼地张了张嘴,拉住玉青时的手用力握了握,轻声说:“别怕,有我在呢,不会让你和春草白白受委屈的。”
“明日等薛强酒醒了,我就去找他要说法!”
其实老太太得知玉青时和春草都受了伤,已经怒得去过一次了。
只是薛婶在床上瘫着人事不知,薛强和薛强他爹,两个人都醉得成了烂泥,别说是讲理,就算是揪着人打一顿,估计也是没用。
但这事儿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老太太担心玉青时害怕,没想跟她多说,只是一味地推着她进屋,说:“受了这么一番惊吓,赶紧进屋去歇着。”
“你什么都不必想,万事都有我呢。”
“我还活着没死,谁欺负不得我的孙女儿!”
玉青时哭笑不得地点头说是,顺着老太太的话走到门口,脚步却顿了顿。
她不由自主地回了回头,正好对上宣于渊满是笑意的双眼。
“怎么,有话想跟我交代?”
玉青时没理会他眼角眉梢洋溢而出的狭促,对着他之前住的侧屋努了努嘴,说:“屋子里的东西没人动你的,累了就自己去歇着。”
说完像是怕宣于渊再作妖,她一刻也不停地就转身把门关上了。
宣于渊歪了大半身子倚在石磨上闷笑出声,乐了半天视线无声微凝。
他状似不经意地朝着薛家的方向扫了一眼,眼底再无半分面对玉青时的温和,遍布之处全是不可琢磨的冰彻寒意。
说法?
伤了玉青时,他要的可不仅仅是说法这么简单的东西。
今日算是凑合让薛强捡了一条命。
可这条命能活多久,就由不得他了。
秦老太在屋子里絮絮叨叨地安抚了玉青时许久,确定她不害怕后才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走出去。
看到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抓着柴刀在劈柴的宣于渊,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本就喜欢宣于渊,得知今日是宣于渊救了玉青时,光是看着这人在眼前,那股遮掩不住的慈爱就迫不及待地从眼底满溢而出。
“于渊呐,别忙活了,快过来跟我说说,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
宣于渊笑眯眯地应了声好,利索地把柴刀一扔,走到老太太的身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拿起地上的干稻草开始搓成细条,手上没闲着,嘴里也吧嗒吧嗒地开始胡编乱造。
他走的时候突然得很,回来也毫无征兆。
换个人来解释,说不定就会露出马脚。
可托了口舌的福,他不管编什么都说得颇为像样,惹得老太太不住唏嘘的同时,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
他顺着老太太的话说,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错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都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得知玉青时在帮村学抄书,心头不知为何跳了跳。
他走之前就有个曾永清苍蝇似的盯着玉青时来回打转,现在又从哪儿冒出来个徐先生?
听老太太的意思,这位徐先生似乎待玉青时很是不同寻常,这是为何?
他随手抓了把干稻草捏在手里,笑道:“这么说,托了那位徐先生的福,迟迟现在还寻得个轻巧的活儿?”
老太太深以为然地点头,感慨道:“谁说不是呢。”
“抄书虽然也费力,可比起下地和整日整日的做针线,到底是轻松了许多,而且赚的银子也多了不少。”
“迟迟本事大,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不少,往后一日比起前一日,定然都会是更好的。”
老太太的字里行间充斥着都是对往后的希冀,惹得宣于渊低低地笑出了声。
玉青时的确是能干,也果敢狠绝。
有她一力护着,这家中老小才能得些清净日子过。
可是……
那人本该是被人捧在心尖娇养着,不必吃半点苦楚的。
这样的日子对她而言,真的是好日子吗?
他垂眸敛去眼中复杂,转而与老太太说起了别的。
老太太不疑他在套话,无意间说了许多关于玉青时小时候的事儿。
说起过往,老太太满脸心疼地叹了口气,轻声说:“迟迟刚到家时,瘦得跟个小鸡仔似的,比起现在的春草也没好多少,当时我只怕是这孩子养不大,可谁承想一转眼竟也到了靠她定立门户的时候了。”
宣于渊闻言眸光闪了闪,面露不解:“迟迟小时候身子不好?”
“岂止是不好?”
老太太欲言又止地摇摇头,苦笑道:“那年月四处都安稳得很,也没听说哪儿有荒灾,可芸娘抱着她来时,一大一小都狼狈得很,全身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瞧着就让人心疼得不行。”
宣于渊搓着手中的稻草,疑道:“身上有伤?”
“是逃荒的时候不小心伤着的吗?”
“不是。”
老太太没注意到宣于渊话中的试探,满是后怕地说:“说是在山里遇上了山匪。”
像是怕自己没说清楚,老太太还用手比画了一个长度,说:“芸娘的背上这么长的一道砍伤,其余数不清的大小伤口还有不少,险些就连命都没了。”
一个年轻妇人,带着个几岁的小丫头,若是真的遭遇了山匪,定然是没有逃出活命的可能的。
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她们从一开始遇上的就不是山匪。
宣于渊脑海中鬼使神差地闪过徐家二字,握着稻草的手无声缩紧。
他低头掩下面上冷色,好奇道:“对了,我听元宝说迟迟和她娘长得很像,这是真的吗?”
老太太听完乐出了声,摇头说:“元宝跟你浑说呢。”
“他眉眼生得跟芸娘像了个八九分,迟迟跟她娘可找不出一点儿像的地方。”
宣于渊心里咯噔骤响,无意识地搓了搓手中的稻草。
一点儿也不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