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青时脸上笑意不减,看着却没什么开口的欲念。
宣于渊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是率先在这样的沉默中败下阵来。
他难掩颓然地抹了一把脸,闷声说:“罢了。”
“不想说就不说,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说完语音猛地一顿,正色强调:“不过事先说好,你不许再对我用毒了,什么毒都不行!”
“不然我真的要急眼了啊!”
玉青时微微侧首看他,笑得一脸玩味。
“你就不怕我哪天下毒直接弄死你?”
“我为什么要怕?”
宣于渊答得一脸坦然,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好笑,洒然之下满是常人不能有的倨傲轻狂。
他双手背在身后,弯腰用额头轻轻蹭了蹭玉青时的眉心,失笑道:“退一万步说,你想要我的命何须费那么大的劲儿?”
“你只管开口,我递刀给你。”
“只要是你想做,哪怕是要我的命,又有什么不可以?”
玉青时不清楚宣于渊这番话有多少可信之度,可不得不说,这个回答的确很难让人生起抗拒之心。
她抬手推开宣于渊凑近的大脑袋,转身走过去拉了个小凳子坐下,抓起筛子里的青菜一点一点地择去枯黄的叶子,漫不经心地说:“是个奇人教的。”
宣于渊没想到她真的会回答自己,微怔一瞬忍不住试探:“奇人?”
玉青时唔了一声,撑着下巴像是在回想,过了片刻才说:“对,奇人。”
“幼年时遇上的,机缘巧合得了些传承。”
她想起深藏在记忆中的画面,笑得极为意味深长。
“而且教我毒术那人说过,我并未正式入门,学的也只不过是些皮毛,所以我谈不上精通。”
在玉青时开口的瞬间,宣于渊的脑中立马就闪过无数个善用毒的人,还没等从乱麻似的脑子里揪出一个可深究的对象,就被玉青时这听起来极为自谦的话惊得吞了一口口水。
他神色古怪地默了半晌,真心诚意地说:“迟迟,这样的事儿就没必要自谦了。”
“你真的很精通了。”
若说玉青时这万般让人难以防备的手段都不算精通的话,宣于渊当真不知道要什么人才能配得上精通二字了……
面对玉青时坦然甚至还有些无辜的脸,宣于渊说不上为何有些心累。
他掩面叹了一声,蹲在玉青时的身边说:“你还记得那人的样子吗?什么时候遇到的?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
“对了,那人教你毒术之后,可有让你做过什么?那人会不会害你?或者是胁迫你去做什么事儿?”
宣于渊一连串的问题扔出来,砸得玉青时一时有些茫然。
她唇角微勾做了个笑的模样,淡淡道:“怎么,刨根问底来了?”
宣于渊气得磨牙,拍着大腿忿忿道:“我是怕那人对你不利!”
能教出玉青时这一手鬼神莫测的毒术,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又为何要教玉青时这样的手段?
玉青时尚是个村中农女时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利用之处,可等到她回归真正的归处,那人万一居心叵测逼着玉青时做不愿意做的事儿怎么办?
宣于渊想想就心焦得不行,揪着玉青时的手就催促:“快快快。”
“快跟我详细说说!”
玉青时哭笑不得地瞥了他一眼,淡声说:“那人是什么身份我不知道,身上包裹着遮挡身形的黑纱,还长时间戴着遮掩容貌的纱帽,没看到过他的样子,不过……”
“以后想来也是没机会见的,萍水相逢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她说了半天相当于没说,宣于渊不由得有些上火,他拧着眉说:“那人是男是女你总该是知道的吧?”
“男的女的?”
玉青时想不到他追问这个的缘由,轻叹一声说:“男的。”
宣于渊听了顿时如临大敌,眉毛都险些飞了半边出去。
“男的?!”
玉青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手里的青菜都掉了回去,愕然道:“你这是什么反应?”
“多大的男的?”
“你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那人除了教你毒术外,还对你做过什么吗?!”
宣于渊这会儿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被抢了鸡崽的老母鸡一样,怒得很是真心实意。
张嘴一喷满满当当的都是不善。
玉青时脑中空白一瞬,口吻古怪:“应该比我稍大些吧,就相处不到一月,除了教我些毒术,你觉得还能教我什么?”
宣于渊原本还想着说不定是个糟老头子不值一提,可一听就比玉青时稍大些,心里立马就又开始打鼓。
盯着玉青时的眼睛,脸都一点一点地紫了。
他这副神态着实古怪,以至于玉青时都忍不住眯起了眼。
“你怎么了?”
宣于渊张大嘴缓缓呼出一口气,突然伸手把玉青时拽到了怀里紧紧抱住,不等玉青时推自己,张嘴就说:“那男的肯定不怀好意,他说不定就是看上你了,想把你带回家去做媳妇儿,这才……”
“嗷!”
玉青时一脚踩在宣于渊脆弱的脚背上打断他的胡话,没好气地朝着他胸口上扔了一颗青菜,咬牙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家教我是因为我凑巧救了那人的命,我见到他有这样的手段主动说了想学,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
宣于渊抱着那颗青菜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哼哼,磨牙道:“反正那男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都小心些,要是遇上什么事儿,最好是跟我说,我去帮你处理。”
玉青时懒得理会他的抽风,低头继续择菜不想说话。
宣于渊翻来转去地把手里的青菜揪没了半边叶子,换了个面继续磋磨的同时,放低了声音说:“还有就是,在中原内地用毒的手段是被人不齿的,大家内族中更是如此,这毒术于你而言是自保的手段,可在心思不正的人眼中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你往后能不动手尽量都别出手,以免被人察觉后会遭人诟病。”
叮嘱完了他又像是怕玉青时畏手畏脚的会受委屈,忙不迭补充道:“但是如果有人敢欺你辱你,那倒是也用不着客气。”
“左右不管遇上什么事儿,只管往我的身上推就是了。”
玉青时杀人他帮着递刀,玉青时埋尸他就去挖坑。
反正体力活儿累不着她。
别的都无所谓。
玉青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片刻忍不住笑了。
她说:“往你身上推?”
“什么事儿都可?”
宣于渊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突然站起来绕到玉青时的身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拴了红线的东西往玉青时的脖子上挂。
玉青时本能地想躲,可还没等动,就被宣于渊单手摁着肩膀不能动了。
“别乱动。”
他说着把手中编制得极为精细的红绳展开,轻轻地挂在了玉青时的脖子上,还探头越过玉青时的肩膀,看着胸前的高度稍微调整了长度。
玉青时低头还没看清胸前多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就听到身后的人轻描淡写地说:“这是我的东西,等同于皇子印鉴,不管是汴京,还是地方的大小官员没有不认识的,我要是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遇上麻烦,就可以把这东西拿出来示人,但凡是见了这东西的人,不会敢为难你的。”
他的手指灵动,在玉青时的脖颈后打了个漂亮的死结,满意的一拍手,说:“好了。”
胸前多出来的吊坠,是一个指头大小的金质印章。
这印章是仿照皇子的私印做的,有雕刻的一面甚至可沾上印泥当做印章用,落在纸上印出的章印与皇子私印相比,除了大小其余的地方别无二致。
换句话说,这就等同于是皇子的私印。
甚至可借此调度宣于渊手下的所有人手,知晓他所有不曾说出口的机密。
这样重要的东西,说是尤胜性命都不为过。
可宣于渊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了她。
脖子上多出来的东西分明不重,可在这一刹那,玉青时却恍惚觉得自己好像不堪忍受这样的分量,脖子都要断了。
她抖着手要去解开,可宣于渊却像是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眼尾带弯地笑着握住她发抖的手,轻轻说:“我知道你心中有顾虑,也知道你没跟我说太多实话,但是不要紧。”
“哪怕是被你选,我也很开心。”
“我给你这个,不是想束缚你,也不想让你有负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明明那么高,可蹲在地上看向玉青时的双眼时,却是一个仰望的角度,仿佛是在看自己此生最为珍视的宝物。
他笑吟吟地望着玉青时泛红的眼眶,笑得满目缠眷。
“我把手中目前最有分量的东西给你,只是想让你懂,我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