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宣于渊找到了正在山溪边上的玉青时。
暮光缓下,深山开始起风。
在别处还好,靠近山溪的地方,却比别处的风更大些,夹杂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意。
宣于渊眉心微皱,大步走过去抓住玉青时的手腕,没好气道:“不觉得冷?”
玉青时不知在想什么,被抓着走了几步才堪堪回神,低头莞尔一笑,淡淡地说:“还行。”
“我听小师傅说,日暮时这里的夕阳最美,就想来看看。”
小师傅没说大话,所见之景的确是比寻常所见更为震撼。
玉青时一个人坐在这里,甚至都忘了时间。
她少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宣于渊听完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比玉青时高很多,低头的时候正好能撞入她的眼里。
他含笑道:“那你觉得好看吗?”
玉青时不可置否地点头。
“我觉得不错。”
“那你是想再继续看会儿,还是想现在就回去吃饭?”
宣于渊抬手将不知什么时候落到玉青时头发上的碎叶捡掉,打趣道:“不过寺里准时开斋,过时不候,你要是还想看,咱们回去就吃不上饭了。”
“不过吃不上斋饭也没关系,这林子里活物很多,等夜深了,我可以带着你出去打兔子。”
“我给你烤兔子吃?”
佛门净地,禁止杀生。
可宣于渊说这话时候神色自然得好像是在说吃饭喝水,半点看不出所谓的虔诚。
玉青时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摆手微妙道:“别。”
“求不到佛祖庇佑就很惨了,再玷污了佛家清净之地被迁怒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吸了吸鼻子将自己被风吹散了些的衣领拉拢,唏嘘道:“景致再美也没吃饭重要,走走走,吃饭去。”
玉青时往前走了一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如常地转头说:“你对这里很熟?”
宣于渊闻声愣了片刻,垂眸勾唇咧出个笑,舌尖顶了顶侧颚,含混道:“还行。”
“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这次回来算是故地重游。”
小时候……
玉青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淡淡地哦了一声,说完双手将漏风的领口拢紧,脚下的步子快了些。
宣于渊见状,走上前双手扶住她的肩,用自己的身躯为挡,不动声色地帮玉青时挡住身后从刮过来的山风,缩了缩脖子说:“快快快,去晚了今晚上真的就只能是摸黑打兔子了。”
他说得煞有其事,好像真的会饿肚子。
实际上因为多了一个玉青时,连叔还特意让人多做了几个素菜。
不大的四方小桌上摆了四道菜一个汤,他们赶到厢房的时候,饭菜还冒着白色的热气。
厢房里也没有多余的人,宣于渊和玉青时坐下后开始自给自足。
桌上虽然都是寻常的素菜,可因为身边坐的人不同,跟记忆中的寡淡无趣好像突然就再也扯不上半点干系。
就好像是……
被染黑的宣纸上多了一抹让人惊艳得错不开眼的颜色。
不知不觉间就会沉溺其中再难自拔。
吃过饭,宣于渊一股脑将碗碟全都装到一个空的木桶里,拎着木桶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寺里男女宾客的厢房原本是分开的,一东一西相隔很远。
可连叔存了私心,特意给玉青时安排在了宣于渊幼时住的小院当中,两人住的地方就隔了一道走廊。
一左一右,两两相望。
他走到门口,掩不住笑地转头看玉青时:“明天早上我叫你?”
玉青时抱着胳膊靠在颇有年份的门框上,不紧不慢地点头。
“好。”
“明天见?”
捕捉到他眼中热切,玉青时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
耳边山风不绝,眼前人眼中的笑却柔得宛如漫天星月。
美得仿佛是一场沉浸的幻梦。
她深吸气抬头对上宣于渊发光的眼,笑着说:“知道了。”
宣于渊得到了心满意足的回答,终于带着笑慢悠悠地走了。
玉青时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走远,良久后闭上眼艰难地呼出了一口灼人的热气。
没多久了……
山间岁月轻。
玉青时难得一夜无梦,早上起来时,甚至一时恍惚没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昨日的景象不疾不徐地从脑中滑过,她眼底闪现出一抹恍惚,先灌了一口凉水让自己勉强清醒了几分,才慢吞吞地穿好衣裳推门而出。
门外,宣于渊正蹲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用匕首打磨什么。
旁边分明有竹凳,可这人就是不坐,盘腿在大石头上坐得也没什么正形,懒洋洋的姿态让人见了就恨不得抽点儿什么在他的后背上打一下。
听到身后开门的动静,宣于渊转头笑了下,对着门前的台阶上抬了抬下巴,说:“给你的,试试?”
玉青时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台阶上有一个木质的托盘。
托盘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套梅子青的衣裳。
她的目光在衣裳上流连一瞬,神色变得有些好笑。
“这是寺庙,你上哪儿弄来的女子衣裳?”
宣于渊嗐了一声,把自己无处安放的长腿蜷了个方向,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说:“总不能是去偷去抢来的,你只管穿,保管没人会找你算账。”
他说完吹了吹手里的东西,笑说:“我觉得你穿这个颜色肯定好看,试试?”
不过是件衣裳,试试也无妨。
玉青时没说什么,端起托盘又折回了屋子。
宣于渊耳力极好,哪怕是隔了一道门,也能清楚地听见衣料滑动时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他握着匕首的手指无声微紧,直到玉青时再把门打开出来时,也没能再动过一下。
玉青时换好衣裳出来时,天边刚破出一缕金黄的晨光。
初晨悄落,淡淡的金光洒在玉青时的发梢之上,宛如是在她的身上都落下了一层烂漫的光。
宣于渊只是看了一眼,目光就再也没能挪开。
呼吸都轻了几分。
玉青时被他看得有些打怵,忍不住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失笑道:“哪儿不妥?”
宣于渊垂眸敛去眼中深色,翻身从石头上蹦下来,脚尖点地一跃扑到玉青时的跟前,抬手把玉青时发髻间的桃木簪子摘下,把手里攥了很久甚至都沾染上体温的玉簪插入了她的发中。
他说:“哪里都妥当得很,是我少见多怪,被迟迟姑娘的惊人天色迷得失了魂,是我不对,我自省。”
这人油嘴滑舌的本事玉青时早有见识。
可之前听得再多,此时再闻也不由得轻笑出声。
她戏谑十足地弯起眼角看着宣于渊的下巴,乐道:“贪于皮色之相,的确是该好生自省。”
“不过贪恋皮相这种小事儿你何必看旁人,打盆水看看自己不就行了?”
宣于渊怔了怔被气笑了,故作恼色地瞪着玉青时,咬牙说:“你说我美?”
玉青时挑眉轻笑,点头点得一派坦然。
“美。”
面对她坦诚又诚挚的夸赞,宣于渊难得词穷。
他意味不明地默了半晌,突然笑了。
“美就行。”
“不美怎么配得上你?”
玉青时……
她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