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盈脑子灵活,说话也能抓得住重点。
在她的描述和玉青霜的补充中,暂时在端王府内被迫断绝了外界所有消息的玉青时也大致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儿。
旁人只当这是吴大人家的孩子跟定北侯府的晚辈起了冲突出的口角。
可在她看来却不尽然就真的只是这样。
吴大人,全名吴广荣。
目前在朝中为户部侍郎一职。
他出身于淮南水岸的耕读人家,家中无半点根基和父辈的仰仗,是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走到汴京城的大道上的,入了汴京后,明面上也不曾与谁有过密的来往,看起来就是个单纯效忠于皇上的纯臣,始终不见任何站队或是支持谁的迹象。
这样的人物任谁说起都不得不赞一声属实厉害,心智也的确是坚定。
可世人看到的终究只是表象。
放眼去数数整个汴京的官员臣子,只怕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吴大人背后仰仗的人其实是皇后。
皇后深谋远虑,自知母家是靠不住的枯藤,也不可能在来日为自己和太子提供任何有用的帮助,故自她登上皇后之位后,就想方设法在朝中培植于效忠自己的势力。
这个吴大人就是其中一个。
他早年间的确是在读书上很有天分,可入了仕途的人,光是会读书会辩政是毫无用处的。
他在外任时候被人设计陷害,险些连着脑袋和乌纱帽一起丢了,是皇后的人扶了他一把,再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地把他扶持到了汴京城中,到了如今的位置。
玉青时会知道这个,完全是因为前世在定北侯府出事儿后机缘巧合之下察觉。
可直到那时,知道吴广荣身后的依仗是皇后的人还是少得可怜。
足以可见这人藏得到底有多深。
若是与玉清松和秦元宝动手,传出那些的话人是旁人,玉青时或许都不会如此在意。
可这人偏偏是皇后的人。
太子眼下已经被送入了万和行宫,眼看着是翻身无望了。
可到底是还没被褫夺太子之位,皇后怎么可能会就此死心?
吴广荣的儿子在这时候跟与她有关的两个孩子闹了矛盾,还适时地传出了那般模棱两可的话,这怎么可能会是巧合?
不过是转念一瞬之间,玉青时的脑子里就飞快地闪过了很多很多说不清的念头。
等她手持一根短鞭站在书堂门前时,眼尖看到她的秦元宝先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
然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扯前头的玉清松的后领。
玉清松被扯得仰过了脑袋一脸的不满,龇牙说:“蛮子你干什么?!”
“完了。”
“什么完了?”
秦元宝目光呆滞地看着玉青时步步走近,心虚气短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咱俩都完了……”
玉清松一开始是不太能领会秦元宝这话是什么意思的。
可当玉青时手中的鞭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立马就鬼吼着蹦了起来。
“嗷嗷嗷!”
啪!
“嗷!”
啪嗒!
鞭子落在质地精良的桌案之上,随着声音落下,桌面上立马出现了一道浅浅的鞭痕。
玉清松捂着被打的地方疼得吱哇乱叫。
可还没等回魂儿呢,就被秦元宝狠狠地摁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玉清松大怒不已:“你拉我做什么?!”
“我不拉着你难不成我自己一个人挨打吗?!”
“你是不是傻!”
“咱俩可以跑啊!”
面对玉清松嘶声力竭地大喊,秦元宝很是没出息地抽了抽鼻子,憋屈得不行地说:“可是我腿软我跑不动啊……”
秦元宝说自己腿软,手上的力气却是半点儿不见减小。
钉子似的,直接就把玉清松钉死在了原地。
玉清松被摁住死活动弹不得,眼里竟是失控地闪起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怆。
你自己腿软跑不动,可是你摁着我做什么?
难不成死死地拉住了我,你就能少挨几下了吗???
见这两人都站定不动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玉青时稍微动了动发酸的手腕,慢步往前冷冷地说:“知道我今日为何来找你们吗?”
玉清松疼得眼泪花子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可小少年的筋骨和心气儿都硬得狠,梗着脖子就说:“我怎么知道?”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
“姐姐我错了。”
抵死反抗挣扎的玉清松听到秦元宝这句干干脆脆,不带半点拖泥带水的认错,当场就被雷劈似的杵在了原地。
他见鬼似的看着满脸诚恳的秦元宝,表情一时色彩斑斓精彩到说不出话的程度。
许是他眼中的错愕鄙夷过分刺眼,以至于迅速认错的秦元宝都忍不住尴尬抽了抽鼻子。
他小小地拽了玉清松一下,用气音说:“先认错。”
“大姐吃软不吃硬。”
要是跟她顶,指不定还得多挨多少打。
秦元宝劝玉清松识时务,可谁知玉青时的下一句话就是:“错在何处?”
秦元宝茫然地张大了嘴,舌头被人拧着打了个疙瘩似的,怎么都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玉青时一进来就打,打完了也不说别的。
他其实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又是为何挨打……
玉清松还没做好服软的心理准备,紧接着一看秦元宝这傻子似的表情,立马就气得抖了起来。
“你个没骨气的蛮子!你……”
啪!
一声脆响落在皮肉之上。
面带茫然的秦元宝被打得龇牙咧嘴。
玉清松疼得鬼哭狼嚎。
这两人被抽得又懵又惊。
连带着四周目睹了这一幕的人也回不过神。
陈先生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神大乱之下连忙冲过去拦。
可谁知他这一拦,玉青时却好像更生气了。
“陈先生,这是家事,不便外人插手,您虽说是他们二人的先生,可也管不到家中之事来,为免误伤,您还是退后些的好。”
玉青时是个姑娘,还是钦定的端王妃。
如今教训的还是自己家的两个弟弟,这换谁来了也不能多嘴说什么。
陈先生虽是看不下去觉得不妥,可也只能是在言语上稍微劝几句,他就算是多一个胆子,也不可能敢直接上手去拦。
秦元宝摁着玉清松不准跑。
玉清松想跑但是跑不了。
他们的同窗早已被吓得忘了呼吸不知作何反应。
陈先生有心想劝却实在劝不住。
诸多因素之下,挨打的秦元宝和玉青霜直接被玉青时抽得身上满是血道道。
玉清松疼得钻心还怒得不知该怪谁,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坐在地上,大有一副有本事你就打死我的德行。
秦元宝虽然还是站着的,可他到底是从小到大就没挨过玉青时这样的打,与其说是疼得厉害,还不如说是伤心得紧,嘴唇咬得死紧,小脸上也无一丝血色,看着就可怜兮兮的。
玉青时的目光从他们二人身上一扫而过,心头狠狠一痛的同时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哑声说:“如今可知错了?”
秦元宝木头似的站着说不出话。
玉清松抬起手狠狠擦了擦眼角,扯着嗓子说:“我哪儿就错了?!”
“你就算是我大姐,你也不能这么打我!我……”
“玉清松!”
玉青时陡然拔高的声调吓得玉清松打了个哆嗦,顿时就忘了自己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看着脸色苍白的他,玉青时缓缓呼出一口气说:“与同窗不善,惹起纷争是错其一。”
“错其二,被人激恼之下浑说乱言,还被人拿捏住了话柄借此将不知所谓的胡话喧嚷了出去。”
“败自己品行,坏家中名声,惹得非议如沸,辱没家中门庭。”
“如此说来,你可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
秦元宝脑子是一根筋,或许还不太能领会玉青时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玉清松不是。
他只是贪玩儿,不是蠢。
受了定北侯那么多年的教导,该懂的不该懂的,只要有人稍微提一下,他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地反应过来。
他脸上错愕一闪而过,瞬间反应过来玉青时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几日前的争执或许不起眼。
可现在仔细一想当时说出的话,那可就是……
看玉清松似乎是反应过来了,玉青时缓缓握紧手上的鞭子,一步步地走到他的身边说:“现在可知道错了?”
“玉清松,你是定北侯府唯一嫡出的少爷,是父亲膝下唯一可继承衣钵的嫡子,别人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的脑子和嘴是不受自己的控制吗?”
“被人激一句,你就可顺着他人心意往下接着说,你要是挨了今日这顿打还不明白自己受了怎样的算计,那你这张嘴也属实是没必要再在自己的脸上挂着了,我干脆担了这个恶名,让你变成哑巴好了。”
玉青时的话音着实不大,可字字句句极为清晰。
一字一句落入人耳,字字都带着话音之外的含义。
玉清松不知是被她的话吓着了,还是被自己后知后觉感到后怕的事儿吓着了,整个人木在当场忘了反应。
玉青时见状稍稍侧首看向秦元宝,一字一顿地说:“元宝,你呢?”
“想明白了吗?”
秦元宝一看玉清松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儿。
可他一时还想不到那么深远的地方,故而只是难掩丧气地耷拉着脑袋点头。
“大姐,我知错了。”
“很好。”
玉青时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把鞭子收起来,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是知错了,就该拿出知错的态度,如此今日的这顿打才不算是白挨,只是……”
“一把巴掌拍不响,今日之事也不光是你们二人的过错。”
“清松,元宝,吴大人家的少爷在何处?领我去见见?”
许是注意到了陈先生脸上迅速闪过的僵凝,玉青时要笑不笑地呵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我今日倒是要见识见识吴大人家的小公子到底生了一张怎样的巧嘴,能说得出如此玩弄黑白的话,又是长了怎样的一颗心思,才会如此着急地想要借助人言之口害死我和我的两个弟弟!”
不是想闹吗?
那就彻底把这事儿闹大闹开,把这潭水彻底搅浑,让谁也看不清水底下到底藏了多少污垢和私心。
外头的有心之人可借此浑说乱言,想往定北侯府的头上扣屎盆子,想借着她的名头把整个定北侯府都拉下水,好借此来遮掩太子的不端罪行。
她又为何不可胡言乱语?
都是颠倒黑白玩弄是非,无非就是看谁在这个时候更能豁得出去。
这个她有什么可怕的?
今日玉清松和秦元宝的这顿打是挨给外人看的。
可落在他们身上的鞭子有十,真正该打的人就该受二十之数。
否则……
又怎会对得起旁人如此的处心积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