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漳州是大盛边疆之城,那范县便是漳州的边疆之地,再加上又是通商贸易的集散地,各国往来商人众多。而范县最负盛名的烟柳巷变成了各地商贾夜晚消遣,宴请生意伙伴的最佳选择。
春香楼便位于烟柳巷中。
夜晚时,巷街中的青楼各个都是红账轻舞,浓香缠绕,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尽显妖娆奢靡之态。
白日里,整条街却都似陷入沉静中,就连门厅檐角挂着的彩帐都失了夜晚的绚丽夺目。
“从后门进!”
春香楼朱红色的大门紧闭,赵艳儿带着韩之阳匆匆拐入一条小巷。沿着春香楼围墙寻得一扇木门,推开而入。二人进到院中,通过一条建在楼外墙壁上的楼梯,直接进入一间厢房。
厢房内,两位衣着艳丽的女子站在门前。一位身着蓝衫,郎中模样的年轻人立在床榻前。
两名女子见到赵艳儿与韩之阳进房后,急急忙忙迎上前。
“那么高的楼跳下来,吓死我了!”一女子满脸惊慌。
另一女子心有余悸,道“还好没有性命之忧!”
韩之阳面色阴沉,眉眼中找不到一丝温度,将面前二女推开,径直向房内床榻而去。
赵艳儿朝两女子挑挑眉,三人心照不宣的笑起,随后两位女子转身离开。
床榻上的女子双目紧阖,气若游丝,面色上没有一丁点血丝,苍白晦暗,乍一看去已是油尽灯枯之相。
韩之阳心头一跳,抓住郎中外袍,急急问道,“顾郎中,她如何?”
对于顾郎中韩之阳是相熟的,他人虽年轻医术却很老道。秉着医者仁心的信念,免费为很多贫穷人家诊治,也包括他的两个女儿。
往日顾郎中眼神里总是带着浅浅暖暖的笑意,可今日他看向韩之阳时,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冰冷。
“命是保住了,只是······”顾郎中眼神复杂的望着昏迷的周千若。
韩之阳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只见周千若右手臂被两块木板夹住,外围缠了白色的绷带加以固定。
韩之阳心里一咯噔,嘴巴张了张,道“她胳膊怎么了?”
“断了!”顾郎中淡淡道。
韩之阳惊呼,“断了?”
他盯着周千若手臂上那片刺眼的白,锁紧眉头,不死心的问“她以后还能作绣活吗?”
顾郎中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眼角凛冽的寒光,如匕首般刺向韩之阳,“难道你只关心她能不能作绣活?”
“笑话!我们全家都靠她做绣活过活呢!”韩之阳对他的质问十分不满,扯着嗓子喊道。
韩之阳全然没有发觉自己认为理直气壮的理由,在他人眼中竟是厚颜无耻的可怕。
无药可救的无耻之辈!
顾郎中敛去眼眸中的愤怒,最后看了一眼周千若,提起医药箱,对韩之阳缓缓道“她以后莫说作绣活,就是拿起一根针都再无可能!”
韩之阳怔住,直到顾郎中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他才回神。
坐享其成的美梦瞬间破碎,韩之阳焦躁到极点。
门前表情淡然的赵艳儿成了韩之阳宣泄怒火的出口,他愤然抬手,一个耳光狠狠落在她光滑的面颊上。
赵艳儿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
“都怪你这个贱人!连个人都看不住!”
韩之阳打一巴掌觉得还不解气,对着刚刚站稳的赵艳儿又是几拳几脚,直到把她打翻在地,才气喘吁吁的住了手。
“我真是到了八辈子霉,才会娶你们这两个丧门星!”
赵艳儿从地上爬起来,冷眼看着韩之阳歇斯底里的满屋子乱窜,幽幽道“周千若怎么办,要接回韩家吗?”
“回韩家?她想得美!”
盛怒下的韩之阳早已没了文人雅士的温文尔雅,粗鄙不堪的朝地上啐口吐沫,愤愤道“韩家不养无用之人!我要休妻!”
“休妻?”赵艳儿冷笑,道“周家怕是不会同意。好端端的女儿嫁到韩家没几年却成了残废。是谁能忍下这口气?”
“我那岳父与她女儿一样,胆小怕事。我气焰高些,还不能把他压过?”韩之阳不以为然道。
赵艳儿幽幽道“她父亲懦弱不堪,可她妹妹却不好对付!若是她们闹到官府,韩大秀才抛弃糟糠病妻,怕是你的名声就再难挽回了!”
韩之阳被她一说,乱了分寸,六神无主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要养一个废人一辈子吗?”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赵艳儿将身子凑近韩之阳,抚摸着他后背,安抚他焦躁的情绪,“韩家家贫,无力照顾病妻,将送回娘家也无可厚非。但不能是‘休妻’而是‘和离’!”
“对,就说是和离!”韩之阳面上泛起欣喜,低咛道“她周千若不是想和我和离吗?我便成全了她!”
他扬眉掐了一把赵艳儿的面颊,嬉笑道“果然还是你中用。等我与周千若和离,就将你扶上正室娘子的位置。那样,峰儿便是我堂堂正正的嫡子了!”
“多谢夫君!”赵艳儿垂眸,阳奉阴违的行礼。
韩之阳满意的拍拍她肩膀,嘱咐道“为夫这就去起草‘和离书’,你看好周千若,莫要再出事。”
“是,夫君尽管放心去吧!”
“嗯!”
赵艳儿站在窗边目送韩之阳离开春香楼,面色冷峻,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
忽听到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她不由回头,瞧见周千若缩卷在锦被中,左手遮面小声抽泣着。
没错,她一直都是醒着的!
赵艳儿走过去,将周千若扶起靠在床头,道“你都听到了?“
周千若缓缓抬头,赵艳儿心中一动。
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悲恸,那样绝望,泪水像决堤洪水般从眼窝里倾泄而出。
而赵艳儿却完全哭不出来,只因她心中不禁有悲悯还有愤恨。
“那样的男人还值得你为他流泪吗?”赵艳儿道。
周千若止住泪水,哽咽道“我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被所谓的真爱蒙蔽双眼,傻傻付出这么多年,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你看清他为人便好!”赵艳儿顿了顿,淡淡道“你这般好,会再遇良人相守一生!”
周千若不可置信的望着赵艳儿,她从未想过,眼前这个女子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她不是应该厌恶自己吗?
殊不知,赵艳儿的厌恶来源于对周千若的羡慕。羡慕她是自己想要成为的哪一种人。
见赵艳儿要离开,周千若急忙道“峰儿,是韩之阳的儿子吗?”
赵艳儿微微转头,唇边勾起一抹笑,淡然道“他韩之阳,只配断子绝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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