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街九陌,花天锦地。
处于安华街三岔路口的一间酒楼,楼阁亭榭,飞檐画角。
正值正午时分,本应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却门可罗雀,无人登门用饭。
店中掌柜与伙计,分立两边守在大门处,见到萧元一等人纵马而来,纷纷恭敬垂首。
“见过豫王爷!”
掌柜迎上前行礼,又命两伙计将马儿牵到后院马厩。
“田掌柜,店中清场干净了?”容玄朝酒楼内瞟了一眼。
田掌柜天生一副笑脸,一张口就带着笑音,“容公子放心,老夫懂得规矩,里面干干净净连一只老鼠都没有!”
“老鼠?”容玄一双狭长凤目上下打量田掌柜,戏谑道“你开的可是酒楼,若是有老鼠,早就关门大吉了!”
田掌柜面上笑意更浓,拱手道“容公子,你又打趣老夫!”
“哈哈哈!”
说完二人一同笑起。
他们这般无所顾忌的互相调笑,好似十分熟悉,一副交情匪浅的样子。
周千寻狐疑蹙眉,萧元一之前不是从不在外面用餐,怎么和酒楼掌柜这般熟悉。
“这位可是四夫人?”田掌柜将目光投向周千寻,作揖行礼。
他年龄与林贵则相当,或许眉眼带笑,显得更温和亲切,周千寻亦赶忙福身回礼,“田掌柜,初次见面!”
“真如王爷所说,是个有福之人!”田掌柜口气就像长辈夸奖长辈,一双弯弯眼眸中也满是慈蔼。
萧元一似是不耐烦地抿抿薄唇,“田掌柜,还让不让本王吃饭?”
“老夫见到四夫人,光顾着欢喜!”田掌柜抱歉的拍拍额头,引着几人进了酒楼。
众人进了酒楼二楼最里面的一间雅间中,房中桌椅板凳是用上好红木制成,还摆放着两盆兰花,玲珑洁雅。整间房布置的,朴素却绝不失幽雅。
待萧元一与周千寻入座,田掌柜微笑道“王爷的口味,老夫知道。不知,四夫人爱吃什么菜?”
“有肉即可!”不待周千寻开口,萧元一抢先回答。
雅间内盈满低低的笑声。
周千寻双颊泛红,瞥向萧元一的眼神略带埋怨。
田掌柜笑出一脸褶子,俯身拱手,“王爷、夫人,稍等片刻!”说完,转身出了雅间。
“王爷好似和这位田掌柜十分相熟?”周千寻问出心中疑问。
萧元一拿起青翠的茶盏,微微晃动,放到唇边抿了一口清茶,“田掌柜本不是一个商人。他曾是外公最信任的副将,后在战场假死,重换身份,来到本王身边开了这家酒楼。”
“是方便您在外应酬用餐吗?”周千寻浅笑品茶。
萧元一淡然一笑,有抿一口茶,“也算是吧!但他真正的任务,是本王与母妃之间的桥梁,虽然只是单方面的!”
“这是何意?”周千寻不解,既然田掌柜是传递消息之人,双方应该都能见到,为何会有“单方面”一说?
萧元一垂眸抿唇,“田掌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前往京城,每回都是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来见,只听本王事从不吐露母妃半点,只道身体安康!”
田掌柜是谢铿将军的人,能与他见面也必然是谢太贵妃身旁得力之人,却从不告知谢太贵妃点滴,未免不合情理。
“那位宫女真是您母妃身边之人吗?”周千寻微微蹙眉,一双杏目盈满疑惑。
萧元一料她会有一问,放下茶盏,道“田掌柜认得,那位宫女是自小伺候在母妃身边的侍女,忠心不二。”
“那为何······”
“这便是为何,本王要将母妃救出皇宫的原因。”萧元一放在桌面的手倏然收紧,声音变了腔调,带些冷冽,“母妃一定发生不好的事,他们所有人都瞒着本王!”
周千寻微怔,红唇张了又张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她有些不明白,萧元一口中的“他们”指的是何人?周千寻将目光投向容玄,希望他可以解惑。
容玄轻叹一口气,劝道“王爷,应是太贵妃娘娘下的命令,那三个老家伙才会闭口不谈。娘娘或许是为您好!”
他虽未直接报出姓名,周千寻也迅速悟出“三个老家伙”应该就是,林贵则、孙嬷嬷与田掌柜。他们原是谢铿将军与谢太贵妃身边老人,太贵妃在皇宫中处境如何,他们或多或少应知道一些。
“他们越是不说,本王就越是惶恐。”萧元一紧握的拳头微微打颤。
周千寻看在眼中,将自己纤细玉手敷在上面,一只不够就二只。
萧元一的手微微发凉,只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借着手流进全身脉络之中。
不一会功夫,紧绷的拳头缓缓放松,骚动不安的心也得到了安抚。
萧元一反手握住周千寻的手,微微一笑,“本王没事,无需担心!”随即又对容玄道“去催一催,饭菜怎么还没上来!”
不等容玄起身,就听田掌柜爽朗笑声,自雅间外传来,“王爷,夫人久等了,现在就上菜。”
话音落下,几个店小二鱼贯而入,刹那间就摆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
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被勾出来,周千寻也顾不上矜持,下筷如出刀,快准狠的开启饕鬄盛宴。
她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吃相,让萧元一与容玄皆是惊愣。
容玄更是挖苦道“四夫人,您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见周千寻只顾着吃,对自己毫不理会,他向绿弗追问,“王府是缺夫人吃了?怎有种饥不择食之感?”
绿弗听闻,无奈一笑,“夫人几天前突然胃口大开,每餐食量剧增!奴婢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在美食中好不容易抬头的周千寻,见桌边三人皆是一脸忧虑的望着自己,不顾口中塞满食物,含糊不清道“没事,许是冬季天寒,需多吃增加能量。”
“来,尝尝这个菜!”萧元一不置可否,周千寻拓能再变胖,他也是欢喜。
大快朵颐之后,周千寻又是吃得直不起腰。她有个奇怪的感觉,最近吃饭时,总觉脑子与胃是分开的,理智告诉自己要适可而止,可却无法抑制原始本能对胃的驱使。
“今日在流民营,你们可发现什么怪事?”萧元一用绢帕擦拭嘴唇,见大家都已吃好,将正事拎了出来。
周千寻听闻,神游在外的思绪终于归位,凝着眉头,疑云浮上红润面颊,“我们在营中碰到一对奇怪母子。孩子饿得嗷嗷叫,当娘的却不准他喊饿。似是怕孩子乱说,吐露什么实情。
更让我们奇怪与震惊的是,一张最多容纳无人的帐篷里,竟住了几十人。”
“十几人?”萧元一也颇为惊讶,他看着容玄,拧眉道“本王记得,当初帐篷购买是按流民人数来计算购买,不应该有不够用的情况。”
容玄赞同的点头,凤眸微动,“帐篷中的人似乎不敢出来,像是在躲避什么人。”
“躲人?”周千寻微微沉吟,片刻惊呼,“他们是在躲我们?”
听闻此言,其他人默不作声,表情凝重。
显然,他们的想法都是一致。
“本王在视察饭菜时,总觉来排队领吃食的流民透着古怪。”
其他三人,都看向他,目光灼灼。
萧元一抿了抿薄唇,“那么多官员一同走进,本王身着便装,他们竟一眼看出本王是谁?流民通常拖家带口,问到妻小却含糊其辞。
有个名叫薛洋的流民,最让本王介意。说是陕县一村中农户,见到本王镇定自若,礼数周全,回答问题时眼睛不时瞟向王锦晨,眼神中还透着精光,怎么看也不像个久居村落的乡野之人。”
经过四人一分析,更觉流民营疑云重重。走近营中,就如同眼前蒙了一层雾霾,隐隐约约朦朦胧胧,看不清也摸不着。
“王爷,不如容玄夜探流民营。看看王锦晨搞得什么鬼?”容玄凤眸微暗。
萧元一沉思片刻,一挥手,正色道“不必。他既然想瞒,等你去时已查不出什么,反而会打草惊蛇。”他顿了顿,又道“容玄,这几日你盯紧王锦晨,将他每日所行之事统统上报。”
“是,容玄领命。”
见雅间内议事完毕,田掌柜眯眼笑着走进来,拊掌搓手道“王爷,夫人,可有吃好?”
“甚好!”周千寻起身拍着肚皮,笑道“田掌柜,您酒楼饭菜太合我胃口。”
听完此言,田掌柜更是笑得忽而不拢嘴,“夫人喜欢便是老夫荣幸。”
“好了,你俩莫要互相吹捧,该回府了!”
“是,王爷!”
众人离开雅间,走下楼梯时,萧元一故意落在后面,待周千寻他们下到二楼,将满面笑容的田掌柜拦下。
“如了你的意,是不是也要答应本王一个要求。”萧元一直直盯着田掌柜。
田掌柜神情唯有一丝变化,向他做了个揖,“王爷,是太贵妃想看看四夫人,才让老夫告诉您将她带到酒楼。您的要求要向太贵妃提!”
田掌柜话语中透着狡黠,成功将了萧元一一军,他面上浮上懊恼的神情。
“母妃想看寻儿?”萧元一冷哼,眼皮翻了翻,冷言道“还不是你见了,再去描述一番。你若说时出差错,让母妃不喜寻儿,该如何是好?”
萧元一像个小孩子,要求得不到满足,就开始到处找茬。
田掌柜不气不恼,眼中笑意更浓,向萧元一微微颔首,“王爷请向后看。”
先后看?
搞什么鬼?
萧元一满脸狐疑,却还是听从他所说,转过身。
田掌柜越过萧元一,与他错肩瞬间神秘一笑,转头便走进雅间。
等他再走出时,身后就跟着两位低垂着脑袋,身着布衫手捧画轴的青年男子。
“这是······”萧元一手指着那两人,满脸惊诧,刚才他们用餐的雅间中竟还藏着两人?
田掌柜笑道“王爷莫急,他们是聋哑人,既不会说也不能听。只有眼睛能看,还画得一手好肖像。”
萧元一松了一口气,也瞬间明白田掌柜用意,“你让他们画了寻儿的画像?”
“他们虽不是健全之人,但却最善与人画像,王爷不必担心会失真。”田掌柜道。
萧元一瞥了那两位青年男子一眼,“像与不像,你们说的不算!要本王说才算。”
田掌柜猜到他会如此,笑着点头,分别拍了拍那两个男子的肩头,又指了指他们手中画轴。
他二人明白田掌柜意思,皆是展开画轴,将自己的画作展现在萧元一面前。
肤若凝脂,顾盼神飞,巧笑嫣然,一个娇俏灵动的周千寻微妙微翘的出现在二人画作之上。
更有意思的是,这二人下笔如神,画出两种周千寻不同神态。一个画的是蹙眉沉思的她,一个画的是笑靥如花的她,那个都活灵活现,似是立刻能从纸上蹦下来。
“王爷,这下可放心?”田掌柜歪着头问。
萧元一抑制住自己不由上扬的嘴角,故作不满的抿抿嘴,“母妃要寻儿画像作甚?若是被宫中那位发现,岂不危险?”
“王爷,四夫人是您的心上人,作为母亲难道不应该了解了解吗?”
萧元一被田掌柜的话,问得哑口无言。若是他们母子不分离了,他婚事定是要由母妃操办。
“有你们的回报好不够,何必再看画像。”萧元一又道。
田掌柜轻叹,“每次老夫去京城,太贵妃总是嘱咐,要尽早给你寻个可心之人。代她照顾您,关爱您。太贵妃听说四夫人之后,更是急不可耐的想要一睹芳容。
她想看一看,自己儿子喜爱的女子是个什么模样。老话说,相由心生。从一个人的面相,就能看出她的性情。太贵妃说,不能为您亲自选拔枕边之人,但把把关还是可以的。”
这是一个母亲念儿的心,萧元一又怎能不懂?
他只觉眼眶微热,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母妃会喜欢寻儿吗?”
见萧元一像个孩子般出现忐忑神情,田掌柜一笑道“林管家对四夫人赞不绝口,孙嬷嬷虽未多言但也能看出对她不失好感,而老夫今日见了也很是欢喜。
咱们这几个老家伙都瞧着满意,太贵妃也应当会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