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路伐夏说不好是胜还是败,但依据阵亡人数以及领兵主帅大多被贬谪,也没有取得很好的战果,大约算是败了,但为了顾忌朝廷的颜面,在宣传上还是有所偏颇,说起的时候,还是宣传胜利方面为多,至于最后的狼狈,大多是不太说起的。
但在民间,朝廷战败了的这个事情,却是被广泛认可的,大家大多不会责怪官家,但高遵裕、王中正这些人,却是被认为是祸国殃民的奸臣,连带着高太后在民间的风评都变得不好起来。
然而赵顼却还是不死心。
也许是因为有不停劝说犯错的人的心理,在战事之后,许久时间赵顼都很少单独与陈宓见面,却是与一个叫徐熹的青年才俊混在一起。
元丰五年,陈宓却是听到了赵顼想要再次发起对西夏的战争。
此事还在秘密的筹划之中,若不是陈宓的消息来源较多,他还真的也要如同其余人一般被蒙在了鼓里。
陈宓也并没有失落,并没有因为赵顼对他的疏远而感觉到失落,因为他其实很明白,离着赵顼驾崩的时间实际上也已经不远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宓也渐渐得知这个事情的全貌,忍不住也有些叹息。
元丰四年大宋举全国之力,却在灵州城下折戟沉沙,损失惨重,但即便如此,宋军还是占领了大量地盘。
很明显,宋军已经无力对西夏发动大规模进攻,所以,种谔建议宋神宗,以筑城的方式稳固防线,并逐步蚕食西夏领土,待到城池完备,攻占灵州也就是时间问题。
这当然是个很好的方式,如果有军事经验丰富的老将执行此事,比如让提出这个建议的种谔去执行,大约是可以稳扎稳打蚕食西夏领土,最终达到战略目的的。
但赵顼却选择了相信徐熹。
徐熹此人少有志度,博览周游,以求知古今事变、风俗利疚,不事科举。
熙宁初,王安石行新法,徐禧便作了《治策》二十四篇,当时吕惠卿领修撰经义局,与以布衣充检讨。
赵顼见他的上策后,感觉他是一个大才,便授他为镇安军节度推官、中书户房习学公事。
岁余召对,顾问久之,曰:“朕多阅人,未见有如卿者。”
于是擢太子中允、馆阁校勘、监察御史里行。
赵顼爱才当然没有错,但此事他却只信任徐熹,却不相信鄜延路兵马总管,在西北征战无数,经验丰富,看问题的角度也很准确的种谔,却是酿下了大错。
赵顼将筑城的事交给了徐禧和宦官李舜举。
在北宋,文官的权力是大于武将的,到了前线徐禧就成了总指挥,但这里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徐禧根本不懂用兵,对行军打仗没有丝毫经验,派一个外行去指挥军队,自然会出大问题。
果然,徐禧到了西北之后,刚愎自用,没有采取老将种谔的建议,而将筑城地点选在了永乐城,永乐城地势险要,易守而难攻,然而,永乐城有一个最大的缺陷,就是没有水源。
那里是西北苦寒之地,不是南方,要想找水源是十分困难的,如果城内没有水,一旦被敌人围困,那必将成为死城,人没有饭吃还能坚持一段时间,而没有水喝,三天就可能死亡。
对于这个问题,种谔提出坚决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地点选择问题,没有水源,就是原则问题。
可是,徐禧不听,将种谔被打发到了延州,陈宓之所以得知这些消息,便是因为刘昌祚也在延州,因而得知。
随后,徐禧发动二十三万民夫,开始建城,城池建得很顺利,一十四天之后,工程结束。
宋朝在西夏人眼皮子底下筑城,很快引起了西夏军队的注意,为此,西夏军决定拔掉这根钉子,永乐城对他们的威胁太大了。
因此,西夏人开始集结军队,党项人人口不多,所以他们在平民中抽出壮丁,10个人就抽出9个,可以说,几乎是全民皆兵了。
于是,宋夏战争再次爆发了。
陈宓再次忙碌了起来。
战争爆发了,赵顼也想起了陈宓,找陈宓单独去聊了几次,陈宓建议赵顼立即下命,让徐熹放弃永乐城,立即带着军民离开永乐城,暂时放弃这个地方。
赵顼听了陈宓这个建议,顿时有些不悦,后面也不找陈宓了。
陈宓也不着急,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后续的事情隔三差五传来。
得知西夏兵即将到来的消息,大将高永享建议,城内兵力太少,而且没有水,最好放弃永乐城,守是守不住的。
徐禧对此不以为然,反而认为高永享其动摇军心,将其丢进了延州监狱。
在徐禧看来,西夏人来得很好,正是他立功的好时机。
很明显,徐禧没有战争的基本常识。
如果在西夏人围城之前,撤走永乐城内的军民,其损失可以降到最低,可是徐禧不听。
见长官不走,宋军将士也只能硬着头皮守城了,大将高永能见敌人还未列好队形,正是偷袭的时候,便请示徐禧,派他出战,偷袭敌军。
西夏部队人数众多,如果在其未准备好的时候偷袭,或许是宋军最后一次挽回败局的机会。
然而,徐禧还是拒绝了,徐禧想体验一把金戈铁马的战场,随即亲自带兵出城列阵,在徐禧看来,战争就是这般儿戏。
步兵在后,骑兵在前,宋军最精锐的鄜延路骑兵开始向敌人冲锋,鄜延军的战斗很强,杀入敌人阵营,大肆砍杀。
如果在西夏人未准备好的时候,或许真能发挥奇效,可当时西夏人已经将城池团团围住,任凭宋军如何反复冲击,西夏阵营仍是稳固异常。
毕竟人数在那摆着,几千骑兵该如何抵挡敌人几十万大军?
最终,骑兵部队不敌,开始向后撤退,后方是宋军步兵,骑兵裹挟着步兵陷入一片混乱,向城内退去。
西夏人也不糊涂,在围城的同时,将永乐城的水寨也攻下了。
由于永乐城内没有水,所以水寨修在了城外,没有高墙壁垒,水源当然守不住,这回永乐城内是真的彻底断水了。
由于西夏兵力太多,将永乐城围城数里,援军一时间也毫无办法,永乐城内的宋军想要活命,只能有一条路,那就是突围。
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徐禧再度拒绝突围,如是,永乐城变成了人间地狱。
没有水,军民开始相继渴死,就连马粪汁都被士兵拿来解渴,但这毫无作用。
徐禧的错误不可原谅,但徐禧不是个怕死的人,这位不通军事的将领,为了鼓舞士兵守城,亲自到了城头,晚上还士兵们睡在一起。
数日间,城内被渴死士卒超过一半,而西夏人也开始了疯狂的攻城,到了如此田地,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宋军也只能和敌人死磕,宋军的弓弩发挥了很大威力,成片的西夏人倒在城下。
可是,西夏人清楚城内的情况,不停地发起猛攻,起初,西夏人还将城下的尸体抢回来,而随着战况愈发激烈,西夏兵顾不得那么多了,城下的尸体堆积如山,活着的士兵,就踩在尸体上攻城。
如果城内有水,谁输谁赢还真的不好说,但城内早就断水了,在西夏人疯狂的进攻下,永乐城终归是无法抵挡,城墙被攻破,西夏人开始入城。
看着那城下堆积的尸体,西夏人陷入了癫狂,随即便是无差别的屠杀,高永能战死,徐禧、李舜举死于乱兵之中,几百名将校死于非命,包括民夫、士兵在内,二十余万人死于永乐城。
当消息传回朝堂时候,整个朝廷都静默了,唯有赵顼当庭痛哭。
这一场惨败,也让宋朝从皇帝到平民全部陷入了迷惘之中。
两年的时间,五路伐夏败了,折损军民三十万,永乐城之战也败了,折损军民二十余万,短短两年的时间,辉煌的大宋朝,连着遭遇两场伤害国本的大战,这已经是亡国之兆了。
但陈宓没有消沉,他利用自己的吏部侍郎的身份,积极进行调整,选拔更多有才能的年轻官员进入重要岗位,对于后期战败的官员军士的抚恤,他也积极干预,尽量将各种负面效果抹除,经过半年多的努力,朝廷总算是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大家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只是赵顼却是病倒了。
赵顼病得很严重,连着几个月的时间都下不了床,到了元丰六年夏天的时候,才算是正式康复,只是经过了两场大败,以及这一场大病,明明只有三十来岁的赵顼,却在大夏天披上了厚厚衣服,整个人看起来行将就木一般。
赵顼终于是重新召见陈宓,距离上一次单独召见,已经是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了。
赵顼看到陈宓,脸色带着愧疚:“静安,朕又错了!”
陈宓赶紧道:“官家不要这般想,此事大家都不想的……”
赵顼苦笑摆手道:“好了好了,静安不必安慰朕,朕不是诿过之人,错了就是错了,好在朝廷有静安你这样的干臣,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陈宓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五路伐夏战败之后赵顼召见他的场景,不由得也是苦笑起来。
赵顼也是苦笑不已,但随即振作起来:“静安,此次叫你来,不是找你闲聊的,你也在吏部侍郎职位上历练了这么久,也该给你加加担子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没有?”
陈宓愣了愣道:“臣倒是没有怎么想,官家您觉得怎么安排,臣都听着。”
赵顼笑了起来:“你也是不客气,别的大臣这时候不得赶紧说什么臣没有能力之类的话,非得三辞三让才接,你却是老不客气了。”
陈宓笑道:“臣就是一块砖,官家想要把臣往哪里搬,臣便往那里去,至于官位荣辱,臣也并不太在乎,反正臣有个官当便是了,至于官位高低,那也没有什么,反正臣自己有的是钱。”
赵顼感慨道:“是啊,有人当官是为了求财,有人是为了求名,你陈静安又有钱又有名,本该这般从容才是,不过静安,你却是不该如此得过且过,朕需要你发挥更大的作用。”
陈宓点头道:“官家只管吩咐便是。”
赵顼点头道:“朕本想给你加参知政事,但你的资历犹然不足,所以得先担任一下四入头,你猜猜,朕想让你干什么?”
所谓四入头,便是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
陈宓想了想道:“陛下想让臣去掌三司?”
赵顼笑道:“三司当然也重要,但却是委屈你的才能,哦,你经济上的能力自然是远超其余之人,但你的才能,不该只耽误在这上面。”
陈宓笑道:“难道是让臣去监察百官?”
赵顼摇头道:“你现在也可以监察百官,而且吏部侍郎那是能够任命官员的能力,比御史中丞是要有实权的,让你去监察百官,也是浪费你的才能,朕想让你去当翰林学士,便跟在朕的身边,跟着朕管理天下大事,随时出意见,这才是发挥你才能最好的职位。”
陈宓点点头,倒与之前的知制诰类似,不过翰林学士又是进了一层,可以在决策之前发表意见了。
赵顼见陈宓答应,不由得喜道:“有静安随时给朕出主意,以后朕也不怕再犯错误了。”
陈宓卸下吏部侍郎之职,担任翰林学士。
学士制度在南北朝时期出现,在唐宋时期被发扬光大。
太宗李世民便延揽天下的青年俊杰,将这股力量收归己用。到了唐玄宗当政的开元时期,国家发展蒸蒸日上,政治工作也变得更加繁忙。
朝廷设置的中书舍人,很难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本职工作,于是,皇帝便抽调了许多青年人才,让他们来担任中书舍人的副手。这些被临时抽调的人才,便是“翰林学士”的雏形。
为了安置这些人才,李隆基设置了“翰林学士院”,这是一个独立的机构,由皇帝直接调派。
他们的职责变得正规化,负责起草某些类型的诏书,并担任皇帝的政治顾问。在皇帝进行决策时,亦有一定的决策权。
安史之乱以后,由于天下用兵频繁,军国多务,深谋密诏,皆出自“翰林学士院”。
因此,翰林学士的地位就更加重要了,许多军国要事,甚至不与中书省商议。
据《旧唐书·陆贽传》记载,德宗时,泾原兵变,天子出奔,翰林学士陆贽“行止辄随从”,“虽有宰臣,而谋猷参决,多出于贽,故当时目为‘内相’。”
在大宋的翰林学士也有内相之称,治平四年时候,王安石便是以翰林学士之职位做事,虽然不是宰执,但却做着宰相之事。
不过,陈宓跟在赵顼的身边,却隐秘的发现,赵顼似乎很着急,似乎在布置许多的事情。
其余的人大约没有往别的方面去想,但陈宓毕竟是未来人,结合历史以及他观察到的东西,大约得出了一个结论,不由得也是心惊。
在翰林学士职位上只呆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到了元丰七年的暮春,便被加以参知政事的职务,以参赞政事,正式跨入宰执的行列!
这一年,陈宓只有区区三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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