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娘收回手,用锦帕擦了擦,将箫磊的手放回了被子中,转头看向老军医,“脉象沉涩,病在内里,阳气衰微,气郁于胸。”
萧山忍不住眉头直跳,刚才军医就在自己耳边叨叨一堆他听不懂的话,现在宋三诊完脉就说了十六个字,军医在旁边一个劲儿的点头,可他这几个字单独拆开都算是认识,放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了。
“你们能不能说人话?”气急的他怒吼了一声,没有阿弟的这段儿日子,他过的并不好!
所有人似乎都看他不顺眼,所有人似乎都在挑他的毛病,所有人似乎都想跟他打一架……打就打,谁怕谁?
他身上也有伤,只是他不愿意让军营中的军医看,以免他们到处乱说,损了他第一勇士的威名。
之前打架受伤,都是阿弟为他擦药,现在他不言不语的躺在那里……
“我的瑞宁人……”宋三娘依旧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老人家,麻烦您了!”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注1】
像萧山这种只知道动手的莽汉,从年初说到年尾他都不会明白的!
她不理会军医如何连说带比划的让萧山明白自己的意思,走到营帐内放置药材的地方,薄荷、牛蒡子、桑叶、菊花、柴胡、紫苏、生姜、水牛角、金银花……
“宋三……”耶律贺听不懂军医的解释,跑到他身边,“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宋三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是真没听懂!
这么简单的诊病结果,要从哪里开始解释?
她有心让老军医给他解释,发现那面一个解释的口吐白沫,一个听得云里雾里……
“‘脉象沉涩,病在内里’是说萧磊的脉象是沉脉,病藏于内腑。
‘阳气衰微,气郁于胸’是说他如今气息微弱,症结在于胸腹部位。”她看了眼似懂非懂的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就是说,他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在胸腹之处,郁结了大量的毒素,需要排出后慢慢调养,方可痊愈!”
“你看宋三解释的多清楚,你跟老子磨叽了这么半天,没一句说到正地方的!”萧山气哼哼的推了军医一把,指着宋三,“你!赶紧的!让我阿弟尽快醒来!”
“老先生,请问您这里有银针吗?”宋三娘如今是懒得搭理这么个莽汉,见军医翻箱倒柜的从一个落灰的盒子里拿出一卷银针,打开一看正好二十根。
“太好了!”刘池递给宋三,“这东西还是他们以前从瑞宁给我带回来的,全新的,没用过!”
那时好像还有一本医书,教他怎么用,但他实在是没看懂,也就将东西尘封起来。
这次随军出征,他也是想看看能不能俘虏一些瑞宁的军医,好讨教一些针灸之技。
可眼前的宋三实在是太过年幼,他有点儿拉不下脸来问,而且看萧大将军憎恶宋三的样子,怕也是活不长远的。
“劳烦萧将军请人拿来烈酒!”宋三娘上前查看了一下银针,保存的非常好,没有任何锈迹,擦擦还是能用的。
“宋三,你会针灸?”耶律贺惊喜的看着他,大辽的大夫没有几个会针灸的,而且即便是会,好像也不怎么精,久而久之便没有人用了。
如果宋三会,且技术精湛,那么他便可以以此为条件,让大哥放过宋三,不要用他的血来祭旗了。
“嗯!”宋三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激动,只是从亲兵手里拿过一碗烈酒,将银针都放了进去,“你们将萧磊的上衣脱去,用酒擦拭上身,一会儿我要行针了。”
她拿起一根根银针仔细擦拭,再放入赶紧布帕之中,随手拿起桌上的针包拍到耶律贺身上,“拿去洗干净!”
“你让我洗?”耶律贺捏着手里的破布片,嫌弃的拿远,他从小到大自己的衣服都没有洗过,好不好?
宋三娘头无力的垂了一下,鼻孔长长的出了一息气,瑞宁就的被这样的人打的节节败退,燕云十六州失了夺、夺了失,究竟是瑞宁守将太无能,还是这帮无知莽汉不要命?
“请您让能洗干净的人去洗,好吗?”
耶律贺一把拉住要走的宋三,“你看不起我!”
他不介意对他好些,因为他取悦了自己,但他绝不允许他看不起自己!
“啊!”
他看着手上颤巍巍银针,不可置信的望着宋三,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
“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宋三娘拿回他手上的银针,重新泡在酒里,一边擦拭一边回他,“只是我在桅杆下绑了一宿,昨日又折腾了一天,染了风寒还没有好……”
她回身看了一眼耶律贺,那副‘你无情、你冷血、你负心’的表情是什么鬼?
“我也是个病人!”她踮起脚尖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生病的人通常都是没有什么耐性的!
你应该庆幸,你不是我近前的人,不然我早就发火了。”
黑蛋儿常说的一句话生病的司水惹不得,生病的三娘绕圈儿走!
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感觉,生病了,一般脾气是不大好,但多数时间也只是冷着脸,惜字如金的不爱说话而已。
曾经她也与司水讨论过‘谁生病的时候更凶’这种无聊的话题。
印象尤深的是,司水说我发火也就是骂一顿、打两下,事情过了也就是过了。
我哪儿比的了你,冷着脸,嘴里没有半个脏字,愣是说的对方想立马悬梁自尽……还是你厉害、你厉害……
【注1】出自《庄子》的秋水篇。
对着井里的蛙,不可以和它谈论关于海的事情,因为井底之蛙眼界狭小,它眼中的天地只有那么大,和夏天生夏天死的虫子,则没有必要和它谈论关于冰雪的事情,因为它的眼界有限,见不到冬雪的景色;同样的,和见识浅陋的人,不必和他们谈论高于他们认知的道理,因为他们的学识和受到的教育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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