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聆不耐地甩开他的手,再看去时,叶孤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快得连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凭心而论,她虽不喜欢叶孤影,但也说不上讨厌她,不过她能在她妹妹回来后就果断退出,将一切回归到原位,不拖泥带水,就凭这一点,她还是有几分佩服她。
如今看到她再一次出现,于情于理,她也应该过去跟她说说话,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她主人的亲姐姐,只要她不再影响到主人他们的感情,她愿意将她当成朋友对待。
她相信,在主人婚礼的这一天,她还是希望能得到自己亲姐姐的祝福的。
可叶孤影消失得这样快,很明显是不希望他们知道她在景陵城,风聆犹豫了一下,左思右想后,还是没有再追过去一探究竟。
缥无又一次拉住了她,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你告诉我,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心平气和的听我说两句话。”
风聆扭头看他,哼了一声,“你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我告诉你,我们现在这就叫……嗯……就叫那个……相看两厌,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理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缥无被她气笑了,连相看两厌这种话都说出来了,看来真是气得不轻。
这时,他的眼神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瞬间萎靡了下来,故作委屈道:“什么相看两厌,我明明看见你就欢喜得很,天天都在想着你,念着你,是你始乱终弃,厌烦了我,连话都不愿跟我说,你说,你是不是看上别的男人了。”
风聆:?
这男人在说什么?
缥无的声音十分大,大到方圆几米的人都听见了,刹那间,周围观礼的百姓全部都看了过来,眼神奇怪地看着他们。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上头还在举行着云隐国帝王帝后的婚礼,下面就有人始乱终弃了?
听那话的意思,好像始乱终弃的还是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女子。
而那个男子,看起来真的好委屈,好可怜,眼睛里都没有光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如此卑微的求复合,看来定是没少受情伤。
而那女子,看见所有人都在看她,居然没有半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双手抱胸,还十分嚣张地冷笑了一声,下巴扬得高高的,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什么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再看,信不信我打你们。”
说罢,她还捏着拳头冲着人群挥了挥,十足的母老虎派头。
这么嚣张这么凶,长得还这么花枝招展,那身材,那样貌,身高比一些男子还高,身上还带着几分桀骜不羁的野性,可真真是一个人间尤物,看起来,还真是能干出始乱终弃这种事的人。
有人开始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但大多数人还是秉承着劝和不劝分的优良传统,一个热心的老伯走上前来,拍着缥无的背,说道:“小伙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跟自己的小娘子闹别扭了,你一个大男人,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若是犯了什么错,好好给自己的娘子赔赔不是,说说好话,夫妻俩走到一起不容易,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哪有什么隔夜仇解不开的,小姑娘,你也是,放着这么英俊的郎君不要,怎么还想着外面的野草野花呢。”
有人接话道:“对啊,小伙子,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是,这么漂亮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可别让她跟人跑了,到时候有你哭的时候。”
缥无埋着头,额前的头发挡住了他那一双看起来就很聪明的狐狸眼,声音低沉得让人一听就十分同情他,倒像是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人。
“我前几日确实做了一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我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也是真心想要改过,可她根本就不听我的解释,也不跟我说话,还说要跟我退婚。”
他的模样生得好,扮起柔弱来更是十分的得人心,大家纷纷对他表示出了同情,这不,他的话音一落,便有人义愤填膺地冲着风聆指指点点起来。
“这姑娘怎么这样啊。”
“这也太不讲理了一些。”
一个大娘走到了风聆面前,劝说道:“小姑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看你郎君这气质风度也不像是能做出什么大坏事的人,你看他都这么低声下气了,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跟别的男人跑啊,这要传出去,你的脸可往哪里搁啊,你可不能丢咱们女人的脸。”
“我跟人跑?!”风聆怒目圆瞪,双手叉腰:“缥无,你给我说清楚,我跟谁跑了,我怎么不听你的解释了,你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唱戏,明明就是你……”
缥无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说道:“这么说,那你是愿意听我解释了。”
风聆气得脸都红了,这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是在他的歪曲下,她变成了那个不讲道理,红杏出墙,还始乱终弃的坏女人了吗?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坏,不对,是这些人怎么这么笨,他说两句话,他们就相信了?她看起来像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吗?
“你们不要听他乱说,我没有……”
缥无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好吧,既然你愿意听我解释,那我们换个地方说,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是我搞错了,她没有要跟别人走,我这就去跟她好好赔礼道歉,待她气消了,我定回来请你们喝酒。”
说罢,他不顾风聆的反抗,手往她的腰后一放,一弯腰,就将她扛在了肩膀上。
人群自动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恰好风停了,片片红叶落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眼看氛围都到了这里,围观的百姓不由得为他们鼓起掌来。
“好小子,力气真大,加油,我们看好你哦。”
“是嘛,早干嘛去了,就该这么硬气,对待女孩子嘛,该强硬的时候就得强硬。”
“也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风聆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手脚并用地踢打着他并威胁道:“再不放信不信我咬你。”
缥无嘴角勾起一抹笑,边冲着那些给他们鼓掌送祝福的百姓点头致谢,边小声道:“放你下来,你在想什么,你信不信,我要是不把你带走的话,他们能当场打死你。”
风聆咬牙切齿,“那还不是你干的好事。”
缥无:“怪我咯,你要是早点听话的话,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啊,你这个坏男人,我咬死你。”
“咬是咬不死人的,你又不是狗。”
缥无扛着风聆一路走远,完全没有注意到人群中还有几道异样的眼光正在注视着他们。
几个身着斗篷的人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碰在了一起,宽大的帽檐下,是几张形容枯槁的脸,他们的肤色俱如死人一样惨白,上面还爬满了像蜈蚣一样弯弯曲曲的黑色纹路,眼睛却是一种诡异的黑色,没有神采,黑洞洞的透着让人心悸的冷光。
不一会儿后,他们又各自散去,隐入了茫茫人海中。
而在人群的另一处,一个带着铁面具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独自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高台上如神仙眷侣的新婚夫妇,周围的喧嚣仿佛都与他无关,他就样站着,有一种形单影只的落寞。
他伸手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布满淡淡疤痕的脸,依稀可见曾经那俊朗的容颜,当初他的脸损毁得太厉害,能恢复成这样已是不易,至少不像以往那样吓人了。
他的目光悠远了起来,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像是已经飞越了沧海桑田,许久,他的口中喃喃地说道:“恭喜你啊,终于嫁给他了。”
“冰公子。”
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他疑惑地扭头看去,眼中露出了惊异:“叶姑娘?”
叶孤影冲他点了点头,问道:“我能去你的茶坊坐一坐吗?”
冰冽了然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打算见他们一面吗?”
叶孤影的目光望向了那高台,摇了摇头,“能远远地看他们一眼,知道他们很幸福就够了。”
说罢,她的唇角露出了一笑,说道:“冰公子,你不也一样吗?”
冰冽不再说话,冲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走吧,我那里正好有一种你应该会喜欢的茶。”
叶孤影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什么茶?”
冰冽扭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那茶的名字叫探野寻影。”
“探野寻影?”叶孤影的脚步一顿,脸色有些发白,惊声道:“你怎么会?”
冰冽道:“是她发明的,里面包含着你们兄妹三人的名字,她说,如果有一天,这款茶能够卖到五湖四海,如果有幸能让你们喝到,你们就会知道,无论她在哪里,心里都永远记挂着你们。”
叶孤影咬着唇,问道:“阿寻她,不怪我吗?”
冰冽摇了摇头,“她从未怪过你。”
“冰公子。”
“叫我阿曜吧,如果你想听,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会月楼上,谢虚颐倚栏而坐,一只腿支着,一只腿垂在栏杆外,全身都散发着一种疏狂放旷的气质,手中持着一壶美酒,将楼下的风景尽收眼底,发出了一声感慨。
他自顾自地饮了一口酒,看向了月弄寒,“怎么样,你现在的心情还好吗?”
此刻已是夕阳西下,云霞映着落日,天边酡红如醉,晚风带着秋日的凉意,片片红叶随风飘舞,衬托着渐深的暮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楚之美。
月弄寒迎风而立,手里拿了一枝开得正盛的凤凰花置于鼻下,仰着头,闭着眼睛,轻轻的嗅着,夕阳在他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他陶醉于花香之中,俊逸的脸上一片恬静,良久,他的唇角绽开了一抹笑,随即睁开了眼睛,说道:“还好。”
“但愿你是真的还好,”谢虚颐将手中的酒壶递给他,说道:“喏,君莫悲,正是适合你此时此刻的心情。”
月弄寒伸手接过,又问了一句:“我让你准备的贺礼备好了吗?”
谢虚颐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你真的准备送他们那件贺礼?”
月弄寒望着远处的山河,伸手承接着那被风卷来的红叶,笑道:“那本就应该是属于他们的,况且,这世上除了他们,还有谁能配得上那至情至性的礼物呢?”
“所以,”谢虚颐坐直了身,问道:“那晚,你跟他究竟谈了些什么?”
月弄寒没有回答他的话,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虚颐,我累了。”
谢虚颐一愣。
月弄寒将手中的凤凰花抛了出去,看着它被风卷走,声音也飘忽了起来:“辗转风沙里,红叶寄相思,这些年,我独自一人看风景,看尽夕阳下无限风光,看遍落叶枯萎,风卷残云,可是,当我看到刚才那片美景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当初凌风台上的自己,那个人是我,又好像不是我,我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的那张脸了。”
他的眼中有了泪花,明明他们当初只是想在这个乱世中自保,为无启族争一片栖息之地,究竟是哪一步错了,他们怎么就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呢?
或许,在她当初决定独自一人背着剑踏上那条血色千里的路,闯进北山矿场,将无启族人从那里带出来的时候,他就注定会失去她了。
那天正是朝阳初升,少女背着剑离开了他,背影孤独坚定,却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就像开放在黑暗沼泽的花,常与黑夜相伴,却依然倔强地开出了一片光明,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阳光中,也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他找不到那个少女了,从此,世间多了一个别人的妻,再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什么争霸,什么造化,他们当初的梦想不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行尽天涯静默山水间吗,怎么就变了呢?
“所以,虚颐,我不想再跟他们争了。”
“可势比人强不是吗?如果真的有那么多选择,你们就不会走上这一步了,风起风止,云卷云舒,命运的手早就做出了安排。”
谢虚颐抬眸看着远处雁回峰的方向,说道:“你心里应该明白,你没有退路了。”
说罢,他伸手拿过了月弄寒手中的酒壶,美酒倾泻着入口,他大笑了起来,朗声道:“好酒好酒,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