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哪有那那么多的二十多和一百多年来研究一门技艺,少年只要转身回去混日子,简单的事不做为何要去挑难的呢?这一点夕惕的就想不通,她们顶着烈日都要练剑,明知乌龟练得再好也跑不过兔子,依然不肯放弃。少年去问小师弟,如何武林将要灭亡了,还练武功还有什么意义?
小师弟反问他为什么问斩的人要吃最后一餐。
少年不知怎么回答,他也是喜欢吃的人,但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也许我们重复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最后一次,又不知最后一次什么时候来,因此这些事的意义就很偶然,但一定不在于成败的结果,也不在于重复的单调过程。
少年问小师弟会不会学结界之术。他说他要踏踏实实学武功。那也是武功的一种啊,不是学它就不踏实了。小师弟说人生有限,学好一样就行,若能像涣群拳的掌门那样活两百岁,那就学什么都没问题。重复做的事的意义应该是在这里,就是能活多久的问题。
少年想自己也不一定能活久,结界之术来不及学了,那就趁早做点来得及的事,去喝两杯,不然被师父喝光了。
师父确实在喝酒,他好像一天到晚都在喝酒,他的武功是从哪里来的?少年问师父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武功的办法。师父笑呵呵说:“这样的问题你从小问倒大,有答案吗?”
少年说:“我以为师父已经找到答案了。”
师父说:“我又没有问这个问题,我怎么会去找答案呢?”他的回答真妙绝,没病的人就不会寻医问药。
旁边的斗笠男说:“有的,你师父手上有不少邪术,你学了几个月就能有长足的进步,保你成为一个武术狂魔。”
他师父说:“邪术我不会教我徒弟的,那些都是害人的,折人阳寿,有悖人伦和武德。”师父要讲人伦和武德,少年和斗笠男都不太信,他就是不愿意教。
少年说:“我不怕折寿,只要能把武功练好。”
师父说:“有这样的决心,早就和夕惕的人在一起练武了,苦练几年什么都有了。”
少年说:“那是你们这些天才,我一介凡人,练几年也没什么长进。”
师父说:“那就练几十年,这个武林不是只有武学奇才才能学武,不是所有的人都要走捷径。邪术的代价太大了,我不会再教人。”
少年说:“我愿意付出代价。”
师父说:“把你阉了也愿意吗?”
少年傻眼,这代价不是金银财宝,只要剥夺自己活着的意义。
斗笠男说:“快快挥刀自宫吧,区区一两寸,你还在犹豫什么?”
少年说:“少扯,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师父说:“有,那就是去抓四十九个童男童女来,为师保证你能成功。”少年没细思师父的话是有漏洞的,四十九是单数,童男童女是双数,只能是四十八个或者五十个。
少年说:“我岂不是比涣群门的人还恶?”
黑衣男说:“涣群门的人还没你恶。”
那就是无招了,但无招也不可能去练武,少年不喝酒了,起身到河边看师叔垂钓,那些鱼游来游去,怎么也游不出这河,这河去不知流到哪里去了。
涣群门的在山上也和少年一样闲,武功好像早已经练够了,不见他们演练一招半式。闲而没酒,对侠客来说这样的日子最难捱,他们还有肉,不然就和山下的人差不过,要靠烤野鸡度日。涣群拳的人闲了几十年,这段日子他们怎么都能挨过,陈观和陈怀寿就度日如年,担心山下的人攻上来,又害怕他们不攻上来。
陈观还想做点好事,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去求邋遢男,求他给一粒蓝色药丸救姜秋林的狗命。他可能是太无聊了,在剑舍山上找的不到人说话解闷,只能去解救这个已经躺在鬼门关里的人。
邋遢男没事干,愿意和陈观走一遭,来到姜秋林恶臭的房间,说这房里没死人鬼都不信,浓烈的尸臭味扑鼻而来,然邋遢男邋遢惯了,这气味不能驱逐他不能令他退缩半步。看到只有一半身体的姜秋林时,他快要吐了,这是什么畸形人?陈观说是为贞利剑所伤,肩膀被削掉,重伤很久,山上没有郎中救治。
邋遢男问:“这是剑舍的管家?他能找到酒吗?剑舍这么大不会没有酒吧?”
陈观说:“没有了,你们来之前就被人偷光了。”
邋遢男说:“那这个管家不称职啊,武功也不再怎么样,我救我来干嘛呢?”
这陈观就为难,要一个怪物去救一个废物,他还提出行动的意义。陈观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邋遢男笑说:“八级浮屠我都不救。”他掏出蓝色药丸在手里把玩,“我这药丸不是来得容易,六十多年师父才练得几粒,又在京畿失了几粒,现在每一粒都弥足珍贵。”此时要是有一坛酒和他交换,他一定换了。
陈观说:“此人有才思,日后对贵派有用。”
邋遢男问:“有什么用?他把北山庭院改造的巧思?你知道他毁了一个被人精心布置十几年的结界吗?他是有巧思,北山庭院现在就挺好看的,但只有一点点,这一点点不值得我这一粒丸子。”他看着姜秋林瞪着眼睛看他,似乎在哀求,“这种人还活着干嘛呢?早死了对大家都好。”
可他就是这么倔强地活着,半死不活,让人气愤。邋遢男转身走出去,北山庭院被他搞得不伦不类,这是什么巧思,陈观也是一个废物,和剑舍有点关系的都是废物。
陈观对姜秋林说:“你也听到了,他们不愿意救你。”
姜秋林喘息说:“有我师父师兄的消息没有?”
陈观说:“没有,对于你来说没有是好事,他们也救不了你,上山就是自投罗网。”
姜秋林问:“结界还有多大?”
陈观说:“结界开始上山了。”
姜秋林说:“我死定了。”这是早就该有的觉悟,知死而能生。
陈观说:“你担心他们,他们未必担心你。剑舍掌门失踪这么久,都不肯露面,他已经把你留在剑舍,就知道他的用意了。”
姜秋林说:“是我自己要留下来。”
陈观继续问:“你不留下来又能去哪里呢?”
姜秋林不回答,扭头埋在枕头里,眼里流下来。陈观叹一口气就出去了,在将死之人面前叹气是令人痛苦的事。他为姜秋林叹息也为自己叹息,耳边想起姜秋林的“我死定了”,这何尝又不是他和陈怀寿至殊的命运,但他们都还不察觉,兴高的还在为涣群门的人奔走,在厨房奔走。
他在北山庭院门口遇到无耳男和无眉男,问:“两位前辈,救救姜秋林吧,他真要死了。”无耳男说:“少一张嘴吃饭不好吗?我们不救废物。”
陈观说:“涣群拳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无眉男怕拍他的肩膀说:“难得你这么有心,但我们不缺人,特别是残废。”他指了指自己和无耳男。
陈观说:“此人能把剑舍打理得井井有条。”
无眉男说:“那又如何?我又不是剑舍掌门,我们做完事就走了,这山是好是坏关我们什么事?”
陈观说:“现在山上就需要此人啊。”显然不需要,他现在是半死,山上不也是好好的。
无眉男说:“你最好说话前过过脑子,勤王府的人就在结界外面,可能令千金也会在,你可不要有什么事,不然我三师兄可是个色魔啊,他在山里看到墙缝都能坚挺,可是憋坏了。”
陈观不知道结界外面的事,宁信其有,他对无眉男和无耳男作揖告辞,姜秋林的事他是不能再管了,要死没有人是无辜的。
他出了北山庭院,到山崖边上站着,看着山崖下云雾缭绕,不知道当年那个从这跳下去的前辈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不是死,也和姜秋林一样废了,过不了多久又死了。死亡也是一种重复,一个人重复另一个人的死亡,重合在一个点上,而他的死,一定也会重复姜秋林的死,无数人相继死去,和时间一样长,找不到头,也拎不到尾。
他在悬崖边上感慨,至殊却走过来,“你也要跳崖吗?!”她手里没有贞利剑,剑舍的弟子都走光了,自己是山上最弱势的人。
陈观说:“姜秋林要死了。”
至殊说:“啊?我以为他早就死了,这么舍不得死啊,熬着可不好受。”
陈观说:“我们也要死了,勤王府的人已经在结界外。你知道吗?”
至殊说:“我知道王府的人到山下了,但不知道我们要死了,你要死了贞利剑就是我的了。”
这个梦做得好长,陈观不敢肯定自己是非醒了,但至殊一定还是昏睡的,他说:“我们都拿走刀剑,陈怀寿还在忙什么呢?他比你我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