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想的十分清楚,如果一直让自己处在弱势,季言对她的虐待一定会变本加厉,她必须想办法将强弱关系调转过来。
之后的几日里,秦晚开始要求季言教她练字,他的字写得极好,漂亮的章草,结字灵动而变化,笔画的纵横交错间,常有奇趣。
渐渐的,秦晚对季言的要求越来越多,她开始逃避坐轮椅,而是伸开双臂让他抱着她行动。一会儿要他抱她到花园,一会儿要他抱她到书房,一会儿又要去廊下,一会儿又要去池塘。
如果季言统统照办,秦晚会毫不吝啬地夸赞季言。她夸季言的字,夸他的药,后来夸他容貌俊秀,夸他的手指纤长。季言始终不接受她的夸赞,她的赞美越多,季言觉得她背后里的心机越深。可秦晚总是一副真诚纯粹的模样在好不脸红地说着他的各种优点,甚至包括他研的墨,洗的笔,盛的汤。
但如果季言拒绝了她的要求,秦晚总能想办法逼他就范,比如将砚台打翻,推倒花瓶,拿剪刀他辛勤培育的药草等等。季言要是因为她的这些行为生气,她就会更加变本加厉,打翻所有的食物,睡觉的时候拼命敲墙,将屋内的纸门戳地全是窟窿……直到季言对她百依百顺,她才会停止各种破坏行为。
然后她会说:“季言还记得我们在比赛吗?谁的情绪先崩溃谁就输了。”
季言渐渐开始理解她口中的“互相折磨”是什么意思。
他将秦晚囚禁于此,还给她不断地试药。
她从不想着不逃跑,反而有一百种办法挑战他的底线。
每每季言要发怒,秦晚就会露出的得意样子,像是在期待一般等着他暴跳如雷。
季言不能让她称心如意,他会改变她的药方,让她呕吐、麻痹、眩晕、耳鸣、甚至产生幻觉。偶尔他会停了她的麻药,让她忍受戒断反应的痛苦。
可秦晚从不生气,更别说精神崩溃,她能始终带着笑容淡然地和他聊天。
午膳过后喝茶时,秦晚突然开口问道:“季言,你后背上为什么那么多伤?”
季言回头看向秦晚,此时她穿着一件素白齐胸襦裙,轻纱褙子可以隐约看到她的肩膀,头发光滑而垂顺地散着,不知何时她找到一条红色的缎带,轻巧地打成一个花结系在左耳上方的发间。她右手拿着茶杯,将左肘放在轮椅的椅臂上,单手撑着脸颊,歪着头,用好奇地目光等着他回答。
季言知道她一定会问,扬着嘴角走到她面前坐下:“我的父王每次在我犯错时就会拿鞭子抽打我,还记得我给你讲我与两位王兄去打猎时被白貔追赶的那件事吗?父王因为二王兄受伤而迁怒于我,那次他下手最重。”
“后来你就被驱逐出皇宫了吗?”秦晚看了看四周。
“是,我被赶出皇宫,拖着半条命差点死了,幸好被这里的住持所救,才捡回命来。”
季言说这些话时脸色仍是笑意,像是说的不是自己的故事。
“你的母妃呢?”秦晚问。
“她疯了,”季言笑笑,“据说是受不了父王的虐待导致的。不过宫里这样的女人太多,又不仅仅她一个,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哦。”秦晚淡淡一笑,转而像是失去兴趣般看向窗外,“要下雨了。”
季言忽然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面墙般难受,明明是秦晚先问的问题,他如实回答后,她却回避了对这个问题的共情,这样的做法就像是将真实情绪抛了出去直接掉进了沟里,还被嗤之以鼻。
季言这时才知道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她就是要将他的情绪调动起来,然后再躲闪开,让他感到被忽视,甚至是被蔑视。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秦晚每天都信手拈来。
季言感受到了她的故意为之,心中有了怒意。
为了报复,他又调了一碗苦药,放在秦晚面前:“喝了它,秦晚。”
秦晚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表面上的残忍并不能代表你已经是个心机深沉的大人,也不能将真正的你掩藏得很好。”
“你说什么?”季言被她突如其来的话说懵了。
“季言,其实你我初见时的时候的你,才是你真实的样子吧。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残忍的事,让我喝多少毒药,在我眼里,你和我初见你时的模样,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季言本以为她故意冷漠,却又突然被她的敏锐戳中了内心。
秦晚接着说:“季言,只有小孩子才在别人表扬时开心,在别人生气时积极改正错误。你看我一夸奖你,你就开心,我一不满意,你就顺从我的心意。而我一旦不接受你的情绪和情感,你又会恼怒不已,然后反过来报复我。呵呵,怎么看,你的内心都是个缺乏安全感,需要从别人那里得到肯定的小孩子,我说的对吗?”
秦晚充满挑衅的话让季言恼羞成怒。明明秦晚才是被囚禁的俘虏,她甚至连走路都没法走,却已经从操控他的行为,慢慢开始拿捏他的情绪,他想不明白,秦晚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季言,承认吧,你就是个小孩子。”秦晚讥笑道,“要不,你以后叫我姐姐吧,我很乐意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季言直接将秦晚从轮椅上一下子抱起,然后狠厉地扔在了床上,他双手撑在她左右两边,低头靠近她道:“秦晚,你太小看我了。”
“你这个样子要做什么?用这种男女之事来证明你是个大人?这么想要纠正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还说你不是小孩子,”秦晚昂着头看着季言的眼睛,轻轻笑道,“季言,你真的觉得现在我躺在这里手无缚鸡之力就会怕了你?要知道,姐姐我睡过的男人比你睡过的女人都多,呵呵,你真是幼稚。”
“你!”季言恼怒地看着秦晚的眼睛。
“就算你现在强行与我发生关系,我也不会把你当一个成熟的男人看待。”秦晚伸出手指,指在季言的胸口,“这里面住了个可怜的小孩子,已经被我发现了。你信不信,我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他。有他在你心底,季言,你赢不了我的。”
看到季言的表情,秦晚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已经逐渐成为操控他们之间关系的人。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主动权,从被动的状态下挣脱出来。
“秦晚,你是我的猎物,别忘了你的身份。”季言怒道。
秦晚不屑:“那不一定。”
就在这时,门外的小和尚来到门外,看到他们二人暧昧的姿势,赶紧转身看向外面:“三殿下,住持出关了,请您过去。”
季言深吸一口气,将秦晚从床上重新抱起,平稳地放在轮椅上,然后推着她向空川寺的伽蓝殿走去。
天空阴沉,似将有大雨倾盆,蜻蜓在院内低飞,水池里的金鱼游在莲叶之间。
寺庙里的钟声被敲响,幽幽回荡在带有线香味道的空气里。
抵达伽蓝殿后,秦晚双手合十向着佛像虔诚敬拜。
空川寺掌门云枯,秦晚本以为他会是一个老头子,没想到竟然是位容貌俊朗的男子。不过在见识过药谷长老、华玉师太后,这位云枯大师也这么年轻,秦晚倒觉得也不用大惊小怪了。
云枯让季言在门外等待,他要跟秦晚单独聊聊。
季言看来十分尊敬云枯,没有什么二话就去了殿外。
“秦妃娘娘。”云枯向秦晚单掌行礼。
秦晚回礼道:“听季言说,是您遥算我魂穿至巴国公主身上,专门让他去江城将我带回来的?”
“正是贫僧。”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让他这么做?”
“贫僧一日在树下打坐小憩,入梦后得佛祖点化:蜀国若想避过被北戎所灭之大劫,关键就是秦妃娘娘您。”
秦晚呵呵一笑:“云枯大师,你算错了吧,我好像更擅长把一个国家搞灭亡了,而不是帮你们保住一个国家。”
“贫僧深信此预言不假。”
秦晚指了指自己的腿和轮椅:“你们蜀国人就是这么求人帮忙的吗?”
“娘娘与三殿下之间的缘分,贫僧无法改变也改变不了,冥冥中已有天定。贫僧只是将佛祖梦中所说之事转达给三殿下,至于之后之事,贫僧也不会插手。”
秦晚挑高眉眼,笑着问:“就算最后我害死了他,你也不管?”
云枯淡然答道:“娘娘不会。”
秦晚:“那可不一定,他现在对我做的这些事,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娘娘随意。”云枯说话不紧不慢,似乎对秦晚的威胁压根就不担心。
秦晚问:“云枯大师,对于你,季言算什么?”
云枯:“与他人并无差别。”
“但我感觉他对你很是感激,或许他把你当做恩人和师父,或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他的人。”秦晚说。
“贫僧是出家人,对世人一视同仁,贫僧只是恰好收留了三殿下,让他暂居在空川寺,也偶然得佛祖指点,传话于他,并没有对三殿下有所偏颇。”云枯道。
“云枯大师,您还真是凉薄。”秦晚冷笑。
秦晚觉得她都能魂穿两次,这云枯大师的话再玄乎估计也有八成是真的。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是帮如云枯梦中预见到的她要去帮季言保护蜀国,还是跟命运对着干,帮宁亦灭了蜀国,这是个选择题。
介于她不想再与宁亦有任何牵扯,她决定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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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断反应:指停止使用药物或减少使用剂量或使用拮抗剂占据受体后所出现的特殊的心理症候群,其机制是由于长期用药后,突然停药引起的适应性反跳,不同药物所致的戒断症状因其药理特性不同而不同,一般表现为与所使用的药物作用相反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