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星的登基仪式有条不紊地筹备着,林余均被耀星封为太傅,任南道也擢升为内厅局副总管。但耀星却并没有给齐家更多的荣宠,只是说带她登基后会封她的舅舅齐国丈为丞相。
齐国丈心想自己即将成为丞相,也没多想,乐乐呵呵地为耀星登基人前人后地忙得热火朝天。他虽对耀星同意戎国宁帝带兵而来颇有微词,但他也怕自己在军中的力量不足以压制东夷军,所以只能同意北戎军入境而来。
秦晚得知宁亦即将抵达,心里又期待又凌乱。她与宁亦这四个月来通信未断,可是她也知道,这次的事免不了又要被宁亦当面抱怨,好在自己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事情办得也顺利,功过相抵,应该还好说一点。
耀星知道宁亦要来,她便下旨立刻搬入东夷王宫,并将公主府让出供宁帝和秦晚居住。
宁亦入城时,耀星携满朝文武在邹城城门下列队迎接。不仅如此,见到宁亦时,耀星直接带领群臣下跪叩拜,完全以藩属国姿态迎接宁亦及北戎军抵达。
朝内虽有微词,百姓虽有埋怨,但耀星十分坚定,扛住了大大小小的非议之声。再加上云下学宫的学子们被连续多日灌输九州一统的思想,渐渐的人们开始接受天下大一统才是大势所趋,又因宁亦带了北戎二十万军队入境,且东夷南境外还有田辰的二十万军压制,整个东夷即便有人反对,也无人敢做抵抗。
秦晚在公主府里等着宁亦,等了一个白天也没等到人。
任南道传消息来说宁帝陛下正在和公主商讨将登基仪式改为册封仪式之事,所以可能要晚些才能来到公主府。
秦晚一听挑了挑眉毛,嘴边也露出笑容。
耀星竟然让宁亦来册封她为“东夷女王”,这样一来,东夷就算是在完全没有战争发生的情况下,完全投降于戎国,并正式成为戎国的一个藩国,以后无论东夷王如何更替,都必须得到戎国皇帝的册封才会被承认,这也就确认了戎国对东夷的政治管辖权。
想到这里,秦晚感激耀星的魄力。
她们的约定就此达成……
秦晚就这么一直等一直等,几乎等到黎明宁亦才来到耀星公主府。
秦晚小跑到门口,盯着满眼的红血丝,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得急死了!”
宁亦看到秦晚浓重的黑眼圈,嘴边带着无奈的笑意,将她揽入怀中:“我才让你等了一夜,你就这般气呼呼的样子。可你让我等了四个多月,这笔账我要怎么跟你算。”
秦晚一听努努嘴道:“这不是一回事儿。”
“待回到寒城,看我怎么罚你。”宁亦将秦晚抱得更紧了些。
秦晚拉着宁亦回到屋内用早膳,之后窝在宁亦怀里给他讲了讲在东夷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讲着讲着因为太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宁亦疼惜地将她抱到床上,陪着她一直睡到了下午。
待秦晚醒来,还没跟宁亦说上几句话,宁亦又被耀星请入宫去,继续商讨东夷成为藩国后的一系列事宜。
秦晚起床后伸着懒腰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耀星怎么这么着急吗?当时季言投靠的相关事宜前前后后让白子仙忙了好几个月,耀星怎么感觉非要在她被册封前全都搞定呢?奇怪……”
秦晚猜想,以耀星的性子,怕是猜她着急回戎国,所以才想趁着宁亦在这儿,赶紧将事情都处理完,好让他们安心返程。
想到这里,秦晚也就放松下来,反正现在一切也都尘埃落定,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宁亦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处理各种政务交接的事。白子仙、苗蓬、程航等人也都被宁亦叫到邹城来,协助处理各种财税军权归并等大事。
终于大部分事情都被理顺,而耀星的册封仪式也如期举行。
耀星本想让秦晚坐在贵宾席上观礼,可秦晚却推辞说自己没有个合适的身份作为贵宾入席。
秦晚带着笑容,站在一众宫内女官之后,远远地看着高台之上,宁亦将“东夷王印”赐授于耀星,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到此,秦晚觉得东夷的事总算是尘埃落定,她开始张罗和下人们收拾行李,准备返程。
心中虽有不舍,但相聚终有离散。
册封仪式第二天一早,秦晚便穿戴整齐,打扮的漂漂亮亮,入宫去找耀星正式告别。
可刚一入宫,就发现整个东夷王宫的气氛不对。
任南道焦急地在宫门口等着秦晚,一见到她下了马车就立即迎上道:“秦夫人,从昨夜开始,陛下就带着小殿下失踪了!”
“什么?!!!!”秦晚大骇,“耀星失踪了?!怎么可能?”
任南道非常笃定地说道:“我带着人已经将整个王宫找了个遍,到现在还没找到陛下……”
秦晚心头一紧,感觉不妙:“快,快派人将这件事告诉宁帝陛下,让他立即带兵包围整个王宫,并直接接管整个邹城!”
任南道惊讶道:“秦夫人,您这是感觉到什么了?”
秦晚摇头:“我不知道,但我预感,要出大事!”
说着,秦晚直接摘掉头上碍事的金钗玉簪,提起裙摆开始跟着合宫上下一起寻找耀星。
秦晚越找,心里越发不安。
耀星会去哪儿?
她为什么要带着小殿下?
她为什么那么着急将所有政务交接给宁亦?
明明她可以慢慢处理这些事……
她为什么……
不好!
秦晚全身的血都要逆流了,不详的预感让她心脏狂跳,连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
外界对耀星受辱的流言一直没有断绝……
东夷成为戎国藩属国这件事,仍有人斥责耀星女子当权,丧权灭国……
甚至有人说耀星是为了称王,谋杀了两位王子,设计害死了郑氏,又毒害了新妃,逼迫东夷王退位……
这位东夷国长公主在九州大陆上的名声,从高贵优雅,雍容和善,早就变成了心如蛇蝎,阴险狠辣……
但因为耀星一直表现的对这些谣言不屑一顾。
所以秦晚也没有在意。
在秦晚看来,只要耀星是最后成为东夷之主就好。
可她从没有认真想过,这些舆论对耀星到底有没有造成影响,影响有多深……
秦晚一边在王宫内带着内官侍女们发疯般寻找着耀星,一边感到深深的后悔和自责。
或许耀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在乎。
或许耀星早就被这些恶劣的言论和评价击垮。
什么好朋友?
她秦晚根本不配!
她根本就没有感受到耀星的心情,还一味地逼她走到众人的焦点处,接受无数人地评判。
“找到了!”有内官大喊着来到秦晚面前:“陛下带着小殿下,登上了浮屠塔顶!”
秦晚全身的寒毛倒立起来。
不要!
不可以!
秦晚发了疯般跟着那内官向东夷王宫的九层浮屠塔奔去,她的眼泪此时已经从眼角涌出。
冲到浮屠塔底下的时候,秦晚惊恐地看着一身素白耀星抱着小殿下站在九层塔最高一层的栏杆上,像仙子一般淡然地望着天空。
“耀星!你干什么?!”秦晚吓得腿都软了,高声向耀星喊道。
耀星听见秦晚的声音,冲着她微微一笑。
“你等着,不要动,我这就上去救你!”说着,秦晚冲入浮屠塔内,用最快的速度登到了顶层。
耀星站在栏杆上回头看向秦晚,温和地笑道:“晚晚,本来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一幕,可想想还是有很多话没有跟你说,所以还是在这里等着你来……”
“你要说什么下来说!”秦晚焦急而恐惧地劝道。
耀星摇摇头,看了看怀中酣然入睡的小殿下,平静地对秦晚说:“晚晚,我已经留有遗诏,东夷将不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从今日后,它将完全并入戎国,接受戎国的全面统治。而东夷王族将从这个世界消失,不会给北戎统辖东夷留有后患。”
秦晚整个人都懵了:“不!耀星,没必要!真的没有必要做到那么决绝!也没必要拿你和小殿下的命来开玩笑!快下来!”
耀星说:“晚晚,我听老师说,你在云下学宫和博士们辩论‘仁政’。你说眼前是个弱肉强食的现实环境,是各种迫在眉睫或隐藏在暗处的危险,东夷需要的是快速强大的良策,以避免灭国之灾。‘正义’‘仁爱’‘亲民’在你看来,那是遥远虚幻的,在当下这个时代毫无力量……”
“不不不!耀星,那都是我为了跟博士们抬杠乱说的,你别信了啊!”秦晚努力否认道,她此时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后悔自己在云下学宫里的肆无忌惮地胡说八道。
“晚晚,你说的很对,”耀星轻叹了一口气,“现在是九州各国关系最复杂,军事最活跃,局势最莫测的一个时期。而我从小被教导正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所以我就在想,比起我这王族血脉的传承,让我的百姓过得富足安乐,让东夷这块土地免遭战火纷扰,并保持社稷的稳定才更为重要……晚晚,我并不是你说的那样完美的人,我其实很懦弱,无法不去在意朝堂和百姓对我的看法,也没有信心能领导好整个国家,我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完成你我的约定,将我的国家交给你最信任的宁帝陛下,希望他能看在我如此干脆决绝地放弃王权的情面上,善待的我子民……”
秦晚努力点头,焦急而又无助的劝道:“耀星,没问题的,你不想当东夷王,咱们就不当。你想要怎样,咱们就怎样!你快抱着孩子下来!求求你,快下来!”
而此时,宁亦已经带人赶到了浮屠塔下。
当他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大约已经了然,于是疾步登上楼梯,来到了秦晚的身边,将她一把拉住。
耀星看到宁亦,眸光中带着淡淡的羡慕,轻声道:“宁帝陛下,我是多么羡慕您,戎国能有晚晚相佐。可转念一想,或许只有您的强大,才能配得上晚晚的聪慧。其实曾经我也幻想过成为您的妃嫔,但现在想想,像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能站在您的身侧?所以请您一定要珍惜晚晚,莫要负她。”
宁亦郑重地想耀星点头:“东夷王,你的话朕都听到了,现在朕命令你立刻从栏杆上下来,继续统治你的国家!”
耀星轻轻摇头:“宁帝陛下,请恕耀星抗旨不尊,并让我把最后的话说完。”
秦晚彻底急了,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哭喊着求道:“不!耀星!你有话下来说,你愿意说多少我都听着!求求你快下来!求求你不要做傻事!求你了……耀星……”
宁亦看耀星已有死志,但却不忍秦晚伤心,厉声道:“东夷王!朕再说一次,你现在即刻遵旨保证你自己和那孩子的安全!只要你放弃轻声的想法,无论你向朕提出什么要求,朕即刻全部答应你,决不食言!”
耀星还是没有动摇,而是劝秦晚道:“晚晚,你总说你自己不好,可在我心里,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美好的人……善良从来都不该是兼爱的,仁慈也并不该是忍让和懦弱,相反,我觉得你的善良和仁慈是有力量的,是适应于这九州天下的。你总看到自己手上的血污,却看不到你心中的纯善,可是这些我都看到了,你比这世上那些虚伪的人要好太多了。你说这世间需要我,可我觉得,这世间需要的是你……”
“不!不是的耀星!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事都是我的错,是因为雷刀门的人伤了宁亦,所以我想报复,就派人杀了郑妃的两个儿子嫁祸给雷刀门的!是我害了你!所以我一直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我想要补偿你!我想要……你原谅我……耀星……求求你!快下来!”
秦晚终于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她哭得泣不成声,懊悔和恼怒如恶魔般啃咬着她的良心。
“那件事我一直都知道是你派人所为,站在你的立场,你并没有错。政治,谋略,心计,不就本该如此。你不该责怪自己,我也从未将发生在我身上的恶事归咎于你。相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给我支持和宽慰,让我能够坚持到现在,完成我们的约定。如果不是你,我或许早就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世间,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释然。”
“……耀星……求你下来……你看你还抱着小殿下,他没有说什么错,你不能走,也不能带他走!求求你!快下来!”秦晚慢慢跪坐在地上,哭地全身都在颤抖。
耀星看了看小殿下,说道:“这孩子生来命苦,却也是东夷王族最后的血脉,我将他带走,只希望他能理解……这人间并非喜乐之所,生于王室也并非金枝玉叶……王族的命运啊,从来都不在自己手中……”
“耀星……”秦晚拼命摇着头,看着耀星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晚晚……估计还得让你为我悲伤一段时间……不过我希望你知道,死是我心之所向,也是我仅剩的愿望……所以永别了,晚晚……”
说着,耀星唱起了秦晚教她的那首《幽兰操》,在“君子之守,子孙之昌”的歌词声中,抱着小殿下,从栏杆上向后倒了下去,留给秦晚一个温柔而坚定的笑容……
“不!!!!!!!!!耀星!!!!!!!”
秦晚大声惊呼,伸手就要跃过栏杆,不顾生死地去抓,却被宁亦一把抱住,没让她跟着跳下去。
“砰”的一声后……
秦晚望着浮屠塔下,看着满眼鲜血的猩红,只觉世间山河永寂,那心河里的长庚星,倏然炸碎,再无一丝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