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裴世矩不时的补充,李建成强调段偃师觐见后即刻出京,各人的脸色不一。
韦挺沉默的听着,喉头时不时动一动,但脸色有些苍白,神色也略有些惶恐,他想起了几位堂兄,韦福子、韦福嗣、韦福奖三人都亡于隋朝的杨玄感之乱。
这三人的父亲韦世康与韦挺的父亲韦冲是同胞兄弟,三人皆死后,韦世康这一脉近乎绝嗣。
但韦挺也明白,自己没有反对的理由,更没有反对的能力,自己与太子是总角之交,相互的关系大概可以类比秦王与长孙无忌的关系,亲密无间。
而且除了自己之外,京兆韦氏还有五六个族人都在东宫门下,如果成功的话,说不得还要自己出面去招抚并不是秦王一脉的宁州刺史韦云起。
王珪倒是不动声色,还偶尔询问几个细节,只是看向裴世矩的视线夹杂着复杂的情绪……若非太子陷入绝境,真想劝太子远离。
从几个月前李渊避暑仁智宫那一日,裴世矩请太子诛杀或将李善留给他处置,王珪知晓后就有些怀疑,暗中也查探过,已经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但不管真想如何,裴弘大其人,心思太深,心性难以琢磨,实在是乱世之人……王珪非常清楚如今的局势,若是秦王身死,太子殿下不可能将陛下放出来,登基称帝是唯一的选择。
到那时候,秦王一脉的谋士还好说,但那些各地将领会做什么选择?
朔州的李世绩,被突厥困住的淮阳王李道玄,夏州的张公瑾,原州的张士贵,陇州的李孟尝,陇右道的淮安王李神通,以及秦王的大本营陕东道……李神通或许会,李孟尝也有可能,但其他人会眼睁睁的看着太子登基吗?
还有魏嗣王李怀仁那一脉,不说马邑的刘世让,仅仅是手握灵州军的张仲坚……一个不好,就是一片大乱,殿下有能力安抚或剿灭吗?
最关键的还是时机,如今河东战局还如火如荼,若是秦王身死长安,没了主帅的大军会怎么选择?
屈突通会臣服太子吗?
即使臣服,那么多天策府大将肯吗?
若是大军通过潼关南下,那突厥就能一路杀到龙门渡口或风陵渡口,侵入京兆了。
王珪还记得就在前几日,灵州战报传来,都布可汗有率军渡过黄河的企图,若是攻破了陇右道……左右夹击,太子能守得住长安吗?
不说别的,兵力只怕都不够。
到那时候,很可能会通过金牛道等秦岭要道南撤汉中,说不定都要一路撤到蜀地,毕竟汉中往东就是陕东道了。
说白了,李建成的选择,很可能会导致才建国不到十载的大唐覆灭。
最关键的是,王珪揣测这是裴世矩的谋划……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有一种直觉,是裴世矩刻意制造出的时机。
毕竟苏制是裴世矩的人,虽然在事件中,苏制只起到了替陛下查证,以及暗通裴世矩的作用,但谁知道苏制是不是按照裴世矩的谋划行动的呢?
身为掌控内侍省的殿中监,苏制是有这样的条件和能力的。
王珪觉得有些胆寒,如果自己的猜测符合事实,那等于说裴世矩从头到尾将太子,将东宫上下玩弄于手心。
但王珪知道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秦王入京后,这是唯一的机会……裴世矩制造出了这一个让太子有机会胜利但同时也可能让大唐覆灭的机会。
“陛下一般是午时之前在两仪殿召见宰辅议事,后在甘露殿歇息。”李建成面色阴沉,“明日午后动手,软禁陛下。”
呃,都已经不称呼父亲了。
徐师谟提议道:“殿下,还是黄昏前动手吧?”
王珪瞄了眼裴世矩,“不错,黄昏前最为合适,陛下黄昏后会走甘露门入后宫,消息不容易泄露,若是午后,万一有臣子请见,或者平阳公主入宫……”
李渊一般是上午与宰辅议事,中午在甘露殿歇息,下午偶尔召见臣子,也会去临湖殿,但总的来说,过了午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后宫。
如果是黄昏前动手,直接将李渊带进后宫,走漏消息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毕竟李世民虽然在北衙禁军中依旧有影响力,但在后宫中,李建成的势力更强。
李建成微微颔首,的确,其他人都不怕,就算请见也能堵回去,但如果是三妹就不好办了,就算将其扣住,但如今三妹幼女还小,柴绍执掌宫禁,三妹若是一夜不回,承天门外的柴绍必然起疑。
“那便是黄昏前。”李建成看向裴世矩,“无需长林军入玄武门,有苏制协助,携带数十近侍入甘露殿,想必是不难的,然后苏制出城,召李怀仁于临湖殿觐见。”
裴世矩倒是无所谓,点头道:“当以灵州军报为由召李怀仁觐见,以免起疑。”
王珪忍不住又看了眼裴世矩,这是要杀之而后快啊……不过他也没反对,万一消息走漏,而李善真的早就投靠了秦王,那么秦王携绝大部分心腹出征河东,留了尉迟恭在长安,那很可能会将指挥权交在李善手中。
“齐头并进。”韦挺舔了舔发干起皮的嘴唇,“苏制召李善觐见,另召三省各一位宰辅入宫,中书令杨恭仁,尚书省右仆射裴监,以及门下省裴公。”
“韩国公理应无碍,但观国公……”徐师谟迟疑道,几位宰辅中,杨恭仁是从头到尾始终没有表露过任何立场的。
“屠刀悬颈,由不得他!”李建成冷漠的说:“陈叔达、萧瑀性情刚烈,但杨恭仁非此类人。”
裴世矩点点头,随口道:“观国公其人,识时务,非愚人。”
王珪敏锐的察觉到裴世矩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的确,裴世矩是不太在乎,只要李善一死,自己就稳操胜券,谁管你李建成能不能成功伏杀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