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轩不由暗道一声晦气,此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临行刑前才死,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添麻烦吗?
但是没办法,这人都死了,石主事总不能跟一个死人置气吧?所以只能叫来仵作验尸,确认这个房玄龄已经死透了,便命人将尸体运出城外丢到乱葬岗了事,然后死囚名单上用朱笔画一个圈,一条人命就如此一笔勾消了。
古时候行刑一般会选在午时三刻,因为那时候阳光直射,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古人认为这个时候行刑,犯人的阴魂会被阳气彻底消灭,连鬼也做不成,自然就不会阴魂不散害人了。
深秋时节,万物枯黄,满目萧煞。上午十时许,所有犯人都在法场就位了,八十七人分成数排跪伏于地,双手反绑,背上插着死囚木牌。打着赤膊的刽子手们,手执鬼头刀立于身后,一个个满面横肉,瞪眉凸眼,杀气腾腾,仿佛天生就是吃这一行饭的。
法场四周均由披坚执锐的禁兵把守,另外还有刀盾手和弓箭手待命,安保十分严密,毕竟皇上亲临监斩,实在马夫不得,若有哪个亡命之徒冲撞了圣驾,那可就不得了。
将近午时,杨广的御辇终于出现在法场上,千牛卫左卫开道,百官跟在御辇后面随侍,高不凡赫然也在其中。
且说杨广在监斩台上落座,目光扫过场中一众死囚,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种病态兴奋,就好像一头嗜血的凶兽看到了猎物一般,饶是高不凡见了也不禁暗暗心惊。
当杨广的目光落在身边的越王杨侗身上时,总算变得了柔和了一些,他对这个孙子寄予了厚望,唯一不太满意的是杨侗胆子不够大,而且过于仁慈。
不过,杨侗今日竟然主动提出陪自己到法场监斩,杨广意外之余也颇为高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杀人见血更能练胆的了,作为一名君主,就应该杀伐果断,予取予夺,而不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
这时,刑部尚书卫文升行至御座前行礼道:“启禀皇上,现场八十七名死囚皆已经验明证身,待午时三刻一到,即可行刑。”
本来今日的死囚有八十八人的,但杨广显然不记得了,而且近百人跪在那,少一两个人也不明显,所以杨广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静静等候午时三刻的到来。
卫文升本来还有点忐忑的,见到杨广不在意,所以他也不提了,免得自找麻烦,而且突发急病死掉的那个房玄龄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应该不打紧。
正当大家等候午时三刻到来时,场外忽然骚动起来,有妇人高声大哭:“冤枉啊,冤枉啊,皇上,我家夫君冤枉啊!”
杨广的目光蓦地变得凌厉起来,他连续七天,天天杀犯人,斩落的人头不下上千了,还从来没有家属敢前来喊冤的,这一家的妇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一众大臣显然也是存了这种心思,纷纷抻长脖子往场外张望。
“天大的冤枉,吾舅冤枉,天日昭昭,大道其光,皇上乃有道明君,岂能枉杀忠臣,令天下臣民寒心呢!”
高不凡暗汗,没想到一向娴静端庄的长孙妹妹竟也能喊出如此竭斯底里的高亢音调来,不过这番说话毫无疑问的很有水平。
杨广果然面色一沉,厉声喝道:“把喊冤者带上来,朕倒要看看朕枉杀了哪个——忠——臣?”
场外的禁兵本打算将闹事的人强行撵走的,杨广一声令下,千牛卫立即赶过去把人喊冤的人带了过来。
众官员连忙定目望去,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虎比娘们,竟然如此不畏死,敢在这个时候触皇上的霉头!
唐国公李渊率先面色微变,心想:“坏了,竟是她们,难道世民这逆子竟然不听劝,不知又要整什么妖蛾子了,这逆子真想害死为父也?”
这边李渊心惊胆颤的,那边鲜于氏、高氏和长孙无垢三人已经被千牛卫带到了监斩台前,只见三女均披麻戴孝,浑身缟素,高氏的怀中还抱着丈夫长孙晟的神主牌位,哭哭啼啼地跪倒在御座前。
死囚队伍中的高士廉浑身一震,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挣扎着试图站起来,却被刽子手死死地按在地上不能动弹。
“冤枉呀,求皇上明察秋毫,求皇上作主,求皇上开恩啊!”鲜于氏嚎啕大哭。
刑部尚书卫文声厉声喝斥道:“无知愚妇,安敢在驾前撒野,闭嘴,否则打掉牙。”
鲜于氏吓得急忙闭嘴敛声,高氏显然也十分紧张,她毕竟只是一名深居简出的后宅妇人而已,哪见过此等阵仗,要不是一路上互相搀扶着,估计早就软倒在地上。
杨广冷冷地扫视了长孙无垢等人一眼,待见到高氏怀中抱着的长孙晟牌位,不由皱了皱眉道:“你是长孙晟的原配高氏?”
高氏叩首道:“正是未亡人!”
“长孙将军两年前已经去逝,你这又是为谁喊冤?”杨广神色稍缓,长孙晟数次出使突厥,以“离强合弱”之计成功分化了突厥内部,为大隋统一江山立下了战略之功,当初义城公主就是长孙晟送嫁出塞的,所以杨广对长孙晟还算宠信。
高氏如实道:“民妇有一弟弟高佥,表字士廉,对皇上忠心耿耿,恪守职责,从未参与不轨之事,却被刑部判以斩刑,还望皇上明察秋毫,还吾弟一个公道。”
杨广每天杀那么多人,显然不记得高士廉这个人了,目前望向了刑部尚书卫文升,后者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高士廉与斛斯政交好。”
高不凡一听便暗叫不妙,果然,杨广立即拉下了脸,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斛斯政参与杨玄感兵变就算了,事后还逃到高句丽去了,把杨广这脸打得啪啪的。
可以说,目前杨广最恨的人就是斛斯政,恨不得将此人抓回来扒皮抽筋,一听高士廉竟然与斛斯政交好,立即便杀意上涌,连带看向高氏等三女的眼光也变得杀意凛冽。
高氏心头狂震,鲜于氏也是面色惨白,差点没吓晕过去,长孙无垢定了定神扬声道:“卫大人此言差矣,吾舅与斛斯政并无交情,你这分明是恶意中伤,民女虽然人微言轻,但亦不容你信口胡言,陷吾舅于不忠不义。”
卫文升面色微愕,显然没料到此女口齿竟如此伶俐,这种情形下不仅没被吓傻,还能侃侃而谈,倒打自己这个刑部尚书一耙,斥道:“胡说八道,高士廉与斛斯政往来有书信为证,容不得抵赖,本官要不是看在你年纪轻轻,还是女流之辈,现在就能命人掌你的嘴。”
长孙无垢也是豁出去了,夷然不惧地道:“卫大人就是掌民女的嘴,民女也要把真相说清楚,吾舅与斛斯政交往乃前几年的事,只是一般的同僚往来而已,并无不妥之处,而且近两年早就断了往来,彼此毫无瓜葛,若是如此也能判死,试问在场诸公哪位能脱得了干系?”
卫文升面色微僵,斛斯政能坐到兵部侍郎一职,级别到了这种层次,自然跟朝中诸位官员都有过私下往来,包括他卫文升本人。别说斛斯政了,眼前在场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多多少少都跟杨玄感有过交往,若按照高士廉的判刑标准,确实没有一个能脱得了关系。
“皇上,此女一派胡言,妖言惑众,当斩!”宇文述厉声道。
“对,该杀!”虞世基这老马屁精也迅速附和道。
高不凡不禁捏了把汗,形势已经有点超出他的掌控了,然而当他看到杨广的表情时,却又淡定了下来。
正如长孙无忌所讲,杨广自诩聪明,不喜受人摆布,往往大臣们要这样做,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果然,杨广虽然面色阴沉,眼中的冷冽却是敛去了,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生得明眸善睐,肤若凝荔,此时披麻戴孝,一身素白,更添几分俏美,虞世基这货眼珠一转,心中暗暗后悔嘴太快了,瞧皇上的样子,莫非看中了此女?
“你叫什么名字?”杨广收回目光淡淡地问。
“回皇上,民女长孙无垢。”长孙无垢垂下眼帘道。
杨广淡淡地道:“不愧是长孙将军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告诉朕,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高士廉和斛斯政近两年断了往来?”
长孙无垢摇头道:“民女无法证明,不过刑部肯定也无法证明吾舅这两年与斛斯政有往来。”
卫文升皱眉道:“皇上,此女分明是在狡辩。”
“民女没有,若是吾舅这两年与斛斯政有交往,那肯定也有书信往来,刑部若能拿出书信来,民女无话可说。”
卫文升顿时为之语塞,飞羽卫搜出来的那些书信,从落款上看,确实都是两年前的,近这两年的一封也没有。
此时越王眼珠一转,插嘴道:“卫大人,若真是如此,高士廉判死的确十分不妥,理应重审,免得枉杀了忠臣。”
杨广瞥了越王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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