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庸挪了挪身子,放下手里的筷子,脸上还挂着复杂的笑。
“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我哪里还记得!再说了,你知道你爸哪年回来的?你说了准日子,我也好细想想。”
苏筱晚没想到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苏长庸还能绝地反击,实在是服了这老狐狸。
不过她余下在国内的时间已经不足48小时了,没有时间再找机会与他过招,于是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
“我记得我爸的这块表是在我读中学时,他出去做科考时丢失的,那次他回来时脸上和胳膊上都有伤,而这块表是他曾经许诺送我的礼物,应该是十四年前吧。”
苏筱晚捋了捋时间线,觉得自己不会记错。
“呦,那时候我还没买这块宅子呢,经常跑出去给人家做做鉴定什么的,可难保他回来能不能找得到我。”
苏长庸说到这儿,端起粥碗喝了一口,遮住自己会泄露秘密的眼神。
“苏家的老宅呢?”苏筱晚想起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那老房子早年间就充公了,没人住里面。”苏长庸这下推得更加干净。
“当年做做鉴定也不少挣钱吧?”苏筱晚突然抛出这么个有点与她之前话题不搭的问题来。
“那是,跑一趟不少赚,就是辛苦得很,都是些南方的活儿,因为路远又偏也遭了不少罪,不过要不是当年吃了那么些苦,也没有今天这日子和这宅子。”
苏长庸一提钱就来神,不小心嘴一秃噜说了这么许多,可他到底十分惊醒,说完就觉得后悔,知道他侄女又套路了他一把,心里暗暗愤慨,但又不好发作。
“我听我爸说过,他小时候在国内家里条件还不错,奶奶也就你们两个,对你们很是疼爱……”
苏筱晚特意提起自打她回来就从未提及的祖父母。
果然,苏长庸马上变了脸。
“啧啧啧,别提他们了!你奶奶那心里只有你爸,我又不是她亲生的,哪来的什么疼爱!”
“可是,打我小时候记事开始,就记得奶奶每到中国的新年都会念叨你的名字,说好好的一家人,就少了你这个小儿子。”苏筱晚平静地看着她这个突然有些激动的二伯。
“那,那是她理亏!什么小儿子!我可没她这个娘!哼!”
苏长庸终于心头一团火起,猛地站起来,一甩手扬长而去,留下苏筱晚只好一声长叹。
本不想纠结于上一辈人的恩恩怨怨,怎奈这些恩怨里裹挟着父亲的死因,可是与自己有血亲的二伯一点袒露实情的意思都没有,再问也是枉然。
那年,苏长风意外丧命之后,苏筱晚便和母亲断了与还长居西德的爷爷奶奶的联系,这许多年过去,她甚至连两位老人长相的记忆都模糊了,更别提他们的消息,只知道父亲的死讯是母亲写了一封长信寄往德国的,可地址母亲始终没有告诉过自己,也没有见过有德国的回信,更别提一个电话了。
不知道父亲当年突然辞去西德大学的教职是不是也有祖父母的原因,总之,苏筱晚现在想想觉得她的母亲大概和自己婆婆的关系是紧张的,或者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四八年底苏家离开大陆的时候,已经几乎变卖了全部的家当,除了家里的祖宅托了老管家守着,能卖的几乎都没留下,苏筱晚祖父苏元昌当时凭借自己曾经在早期岁黄地区考古发掘工作时结识的一位瑞典学者的介绍信,带着妻小漂洋过海去了德国,之后就一直留在了那里。
异国的生活对于当时还算年轻的苏元昌来说应对起来还算顺利,只是妻子一直难以适应德国的生活环境,情绪抑郁,又因为德语说得不好,总是无法在大学顺利申请到教职,以至于苏家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经济颇为紧张的情况之下。
苏长风便是在这动荡时代中,家中又经济不太宽裕的情况下长大成人,好在他继承了父亲苏元昌在学术上的建树,年纪轻轻就在欧洲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人类考古学专家,并顺利地在英国的一所知名大学某得一份教授的职位,最终改善了家中的生活条件。
只不过,他毕生所愿并不是在英国的古物堆里刨名声,他的梦想是去米国,那个在人类考古学方面建树更高的国家。
可惜,他自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无形之中把希望都留在了女儿身上。
苏筱晚对于父亲的遗志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意见,她觉得走出去就好,能去米国读博士更好,何况又可以完成父亲的遗愿,也算得上是一举两得了吧。
只不过,如今一切都不是她初入米国求学时的境况,想心无旁骛的学习和做研究,在现在看来竟然都是奢望!
可不管这些家族往事到底如何扑朔迷离,苏长庸的反应倒是反向证明了一件事:苏长风回国他是知道的,甚至也许他们兄弟间还碰过面。
返程在即,苏筱晚当晚又清理一遍东西,特意把一些小雯曾经明确表示很喜欢的东西都留了下来,拜托了二伯这里的工作人员给寄出,只带了一只行李箱和一只斜挎包就出发了。
航班的时间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她二伯也是一大早起来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不过苏筱晚的刻意隐瞒没有逃得过周楚凝的眼睛,她只不过跟她爸提了下这事,第二天就查到了她的航班。
可是,楚凝和小雯赶去机场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雯又把时间告诉了蒋宇,蒋宇好容易去厅里把消息悄悄传给了沈魏风。
一通折腾下来,沈魏风倒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苏筱晚的航班的,而冲去机场的两个人也是连飞机起飞都没能赶上。
消息得到得太晚了,沈魏风看了看墙上的时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去机场送行,他静静地站起身,看向天色渐晚的天边,心里有一种什么东西被拿去了一样的痛感。
飞机起飞是1810,可当时钟敲响了六下的时候,沈魏风仿佛感到了要被行刑的绝望,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