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市里起了风,夹着一些沙土趁黑撒了一天一地,但因为太晚了,很多人已经入了梦乡,早起才看到,可东子晚上就知道了,因为他在床上辗转了好久,改了主意,于是起身去敲隔壁房门,但这次他没敲开,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觉得沈魏风也睡得太早了,在他印象里,这人为了学业和工作可以通宵达旦,晚睡也是他的习惯,像今天这样多让他糟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东子很难想象这人真能那么早就睡着了。
但到底门没有敲开,于是东子就干脆披衣下楼,去外面溜达溜达抽支烟。楼前的小花坛被长得有半人高的月季塞得满满的,白天看着有些大而无当,夜里看去更是灰蒙蒙一片,拇指粗细的枝条即使抱了团也没躲得过大风,尤其是外面的几枝给摧残得像要断了似的,摇着残花在那儿硬撑着,叶子上一层薄薄的黄土,让人意识到植被再多这儿也是大西北,草木葱茏不过是暂时的幻象罢了。
站在花坛前是看得见这栋楼里每个房间的明暗的,东子是干警察的,对一些细微的事物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他很快找到沈魏风房间的窗户,发现里面竟然还亮着灯,反倒是在一楼苏筱晚那屋里倒是漆黑一片。
东子猜到了一些,却猜不中全部,他不过稍稍思索了一下,就决定以后权当不知,然后用脚踩灭了烟头快步回房间去了。
天干物燥,原应小心“火烛”,只不过那“火”是源源不断的愧疚和强烈的不舍混合而成,烧起来不容易熄灭。
小湖边上,沈魏风看着精神涣散的苏筱晚在绝望中摇摇晃晃地沿着石子路回去了,他强迫自己在长椅上坐下,忍住冲动打算让苏筱晚自己去吧,但真等到她那身影完全隐入了黑暗,他却再不能再继续坐下去。
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失去她。
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除此之外便真的再无选择。
到底苏筱晚那步子小,又穿着有跟的皮靴,踩在石子路上根本不稳,等到沈魏风快步冲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强行拉进他怀里的时候,她都是惊慌的。
这许久以来,苏筱晚第一次这样愤怒而绝望地捶打着沈魏风,哪儿还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可不管怎样,沈魏风没有松开双臂,任凭苏筱晚那或轻或重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你相不相信,我恨你!”苏筱晚打得气喘吁吁,哆哆嗦嗦地抬头看着沈魏风。
“我相信。”沈魏风已经不需要语言上的反驳,他只是把他的怀抱变得更加炽热,他沉声在她耳畔道“在荒原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苏筱晚听不出他话里有任何感情,感觉他冷酷地像是一部机器,她用力去推他,可哪里推得开,她反复地努力,反复地失败,她忍不住喃喃低吟道:“我恨你。”
“我知道,”沈魏风带着逐渐粗重的喘息看着怀里的苏筱晚低声告诉她“我有很多年没听到‘恨’这个字了,可我相信你是恨我的,你应该恨我。”
只这么一句话,苏筱晚的心理防线瞬间瓦解掉了,像是被突然紧起来的风吹走了似的,飘飘荡荡几乎全没了踪影……
一楼客房里的窗户是铁制的,外面是成片成片的荒草和高高的围墙,陈旧的铁窗棂上早有了锈斑,可玻璃却擦得像不存在一样,清透到底。
因为年代久远,那变了形的窗户与窗户之间闪着不可能合上的缝隙,细的,碎的冷风不断从那里灌进来,中和着窗户下面一长排铝制暖气片散发出来的强大热气。
在这样的房间里是很难不落汗的,苏筱晚觉得自己的长发又黏在了肩颈的汗意里,但不等她动手去拨开,就已经被沈魏风先撂开了去。
外面的风已经起来了,呼啸的声音听得出那风力时大时小,西北的风就是这样,强劲的时候摧枯拉朽般可以摇得那树枝都要折断,但温柔起来也可以像江南初春的微雨似的,润物于无声。
屋里没有灯光,也不需要灯光,但这并不影响窗外的景象,也许是这边的霓虹灯更密集些,外面的天是群青里调了点白色后的蓝蒙蒙的一块幕布,苏筱晚看得到这天上挂着的那弯新月,浅白而瘦削,但她也看得到那窗玻璃上映着的点点滴滴的灯影,有的晕开去,像是泪眼里的光芒,虽然可惜城市里的夜空没有荒原上的星辰,但月与灯光也一样可以合奏出一支和谐的夜曲。
心就是这样被抚平的,不管你带着多少恨意和爱意,它总归要回到原位,所以命运好抗争的话就不叫命运了。
第二天一早,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里来的时候,苏筱晚醒了过来,沈魏风走了,只留下了她身畔温热的气息。
其实也不只身畔,还有耳畔,只不过那是温热里裹挟的喘息,还有他的汗水,不断滴落在她脸颊旁,当他把头垂在她的肩窝里的时候,他一遍遍抚摸着她的长发和额头,苏筱晚虽也觉得天昏地暗,可她还是在莫名的情绪和悲伤里对他说:“明天,我跟你回去。”
沈魏风在汗水和欣慰里点点头,再度紧紧拥抱住他的小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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