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写完了,好厉害的化妖法术!”
书桌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修士放下笔,看着刚写下的化妖法术,神色十分激动。
化妖法术,麒麟腿。
力可开山、快逾奔马。
闫扒皮看向窗外, 双手背在腰间一言不发。
房梁上。
卢通松开尾巴,悄无声息地落在桌边,伸手拿起法门。
“啊,谁?”
年轻修士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开,闪到旁边。
卢通扫了一遍,把法门收入腰带。
最后一枚玉简已经看完。
孔麟儿比祖家的那位老祖更狠, 九中六假, 死了六个人, 换来了三道法门。
身法《入真宫》;
吞光法门《啸朗吞烟法》,麒麟不食血肉,而是服用日月星辰之光;
以及最后这一道化妖法术。
他抬起头看着年轻修士,问道:“刚才是你带我们进府?”
年轻修士有些惊疑不定,转头看向干爹。
闫扒皮一动不动。
“是我。”
卢通轻轻吐了口,道:“去吧,去找你干爹。”
闫扒皮肩膀动了下,背在腰上的右手用力握住、松开、又握住。
年轻修士神色疑惑,走到窗边,问道:“爹,怎么了?”
“哎。”
闫扒皮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干儿子,喃喃道:“老四, 我记得当年拜干爹的时候, 你说要给干爹卖一辈子命?”
“对, 小四一直记在心里。”
“很好, 你的这份孝心干爹收下了。去吧。”
年轻修士摸不着头脑, 转过身准备出去。
一步还未迈出。
闫扒皮抬了下手指,一道银光钻入心口。
年轻修士瞪大眼睛,嘴巴半张开,一头栽倒在地上。
卢通收回视线。
法不可轻传,更何况见不得光的法门。
无论玉简中是法门、还是陷阱,从拿起玉简的那刻起,他们结局已经定下了。
他取出一万一千两银子,摆在桌子上。
“一条人命,一道法门。”
说完直接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
祖万易从房梁上跳下来,跟着离开。
外面,临近日出。
天光微微发亮,若是在云英城,这個时候卖早点的摊贩已经摆好桌椅。
可是傲山城中,仍然少有人影。
二人和来时一样,并肩走在街上。
“师兄不怕法门被动了手脚?”
卢通略作沉默,摇了下头,道:“闫扒皮是聪明人。”
躲在房梁上, 正是为了防止闫扒皮搞鬼。
结果,闫扒皮比预想的还老练。
叫来的几个弟子,虽然长相各异, 但是眉眼中的气质十分相似。
老实、本分、畏畏缩缩。
进了书房不敢乱看,坐在椅子上不敢后靠,写完法门不敢主动开口。
而且,也许符合心意的弟子用完了,最后竟然叫来一个干儿子。
他从头看到尾,没有察觉到异常。
祖万易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巷子口,幽声道:“闫扒皮留不留?”
“随你。”
本来打算,不管是闫扒皮觊觎法门,还是找来的弟子不老实,事后找机会灭口。
可是闫扒皮十分识趣。
可以拿的东西,狮子大开口;不该碰的东西,不碰、不看、也不听;该灭口的,毫不手软。
聪明人活得久,也应该活得久。
卢通早就打消了灭口的念头。
一路返回祖家。
祖万易在门口停下,盯着大门看了许久,道:“祖府。祖家一代代攒起来的宅子,毁掉却只需要一天。”
卢通瞥了一眼,道:“快动手了?”
所有人都在等候最后一波。
到时雾鬼、雾怪、欲鬼,明处暗处全部出手,守住了拨云见雾,守不住万事皆休。
祖万易叹了口气。
“嗯,后天晚上。”
卢通正色几分,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师兄呢?”
祖万易不答反问。
他眼神微冷,道:“该停手了。傲山城毕竟是奉烛宗的地盘,再闹下去,谁都保不住你。”
“嗯。”
……
厅堂内。
卢通没有休息,而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向门外。
门外是一方庭院,种了两株怪松、几丛花草。
起雾了,祖府的小厮仍然各司其职,怪松、花草修剪的干净、整齐。
随着太阳升起,院中一点点变亮。
耳边,黏腻、森冷的声音响起。
“主人,傲山城,守不住。一起出手,赏女人,突破金丹。”
他闭上眼睛,问道:“谁赏?”
“主人。”
卢通笑了一下。
主人赏主人?主人只能有一个,看来他这个主人是假的,那个才是真主人。
“它也是欲鬼?”
欲鬼没有回应。
“它什么修为?”
仍然是悄无声息。
“你的功法是不是它教的?”
卢通等了几息,轻轻吐了口气,道:“看来你已经没用了。”
“功法无数。色、杀、怒、怨、仇,几百种,要什么、有什么。金银无数,金山、银山……”
“蠢货。”
声音突然停止。
许久之后,卢通睁开双眼,外面已经天亮。
他立即起身,朝山右飞去。
……
山右。
一张玉床摆在山巅。
千峰侧躺在床上,双目闭合、双腿蜷缩,睡姿像婴儿在胎中生长。
床尾,一个女修抱剑而立。
卢通落在两丈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后。
“哇啊!”
千峰张开嘴,发出一声婴儿哭啼。
接着伸腿、展臂,游水一般拨了两下,十分灵巧地腾空而起,盘腿坐在半空。
一道无形气机散开,方圆百丈内的稀薄灰雾,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卢通站在不远处。
只觉一阵波动涌过,浑身上下亿万根毛发同时抖动,心头猛得一个激灵。
之后,一切恢复了原貌。
似乎毫无变化,又似乎有所变化。
像一面镜子,看起来不脏,擦过了之后也确实不脏。但是照起来,看着却更清楚了。
千峰睁开眼,道:“来了。”
卢通立即拱手,道:“见过师兄。”
“什么事?”
“后天晚上,雾鬼会一起攻城,请师兄早做防备。”
到了决定傲山城的存亡的时候,该出力守城了。
大事上做对,小事上才可以犯错。
之前干了不少危险的事,越神驭、千峰、奉烛宗,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于大、于小,都应该立些功劳。
千峰神色平静,道:“欲鬼告诉你的?”
“对。”
“还有呢?”
“没了。”
“看来它不相信你。后天晚十时,山后先动手;半个时辰后,城前也动手。”
卢通心头微松。
千峰等人已经知晓了此事,肯定有所防备。
“师兄,傲山城能不能守住?”
“能。”
他没有想到千峰竟然如此笃定,想了一下,道:“是无夜烛吗?”
千峰点了下头,看向卢通的左手。
“还留着这只欲鬼,有什么打算?”
卢通抬起左手,缓缓道:“本来打算当做保命符,万一城破了陷入绝境,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千峰脸上露出笑意,眼神也变得温和了一些。
“投靠欲鬼,换一条生路?”
“如果没有其他活路,只好先如此,事后再回宗门求助师长。”
卢通几次动念了结欲鬼。
只是心有顾虑,万一城破了陷入绝境中,或许可以靠欲鬼活下去。
千峰摇了摇头,唏嘘道:“十七年前有位师妹便是如此,和欲鬼交易换了一条生路。”
“那位师姐现在如何?”
“在镇鬼楼内扫地十七载,不知道哪天才能挣脱欲网。”
卢通神色一滞。
之前去过一次镇鬼楼,看见几个人扫地、擦柱,本以为是雇的杂役,没想到竟然是同门。
千峰道:“你尚未入欲,收手还来得及。”
“是。”
卢通抬起左手,取出一滴鬼血滴入眼中。
“主人,饶命,银子、百万……”
一阵骨节响动。
掌背突然跳了一下,接着冒出大股黑烟。和雾鬼不同,这道黑烟中夹着几点极细小的金末。
他打出法力聚敛鬼血。
一团无色鬼血中,几点金末亮得刺眼。
千峰微微颔首,道:“大局已经定下,到时如果有变故,立即赶去城门口的百金楼。”
卢通心中一稳,立即收起鬼血,拱手道:“谢师兄。”
百金楼是一条退路。
如果留下欲鬼,千峰肯定不会现在就告知退路,也可能根本不会告知。
片刻后,他飞身离开。
身后飘来一个声音:“此番过后,尽早去一趟镇鬼楼。”
……
“咚、咚!”
卢通正在睡觉,被敲门声惊醒,坐起后一动不动的慢慢醒神。
困了,睡不够,醒来反而更困。
“师兄,在吗?”
祖万易的声音传来。
“在。”
他又坐了片刻,出去打开门。
祖万易正准备迈步时,突然定在门外,低头盯住卢通的左手。
“师兄,你,你杀了欲鬼?”
卢通转身返回厅堂,坐到椅子上,拿过一壶凉水。
“一点用处都没有,早该杀了。”
祖万易轻轻吐了口气,迈入厅堂,走到最上面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师兄杀了欲鬼,斩断后路,看来有十足把握守下傲山城。”
卢通喝了一口凉水,转头看过去,道:“十足没有,九成差不多。”
祖万易听完神色一喜,接着又皱了下眉头。
又喜、又忧。
他扫了一眼,取过杯子,倒了一杯水推过去,道:“说吧,你和欲鬼又做了什么交易?”
祖万易盯着水杯,看了许久才开口道:“一场赌局。”
“赌什么?”
“赌下半辈子。赌赢了,以后欲鬼听我的;赌输了,以后我听它的。”
卢通蹙了蹙眉头,道:“欲鬼的话也信?”
祖万易摇头道:“不信话,相信法门。《一雄宝经》、《二雌宝经》,赢的修雄经,可以降服雌经。”
卢通喝完一杯水,又倒了一杯。
和他不一样,祖万易、欲鬼的生死绑在一起,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没有多余的条件,这次你的赢面很大。”
“嗯。”
祖万易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看着微微晃动的水面,一时有些失神。
很快又回过神来,放下水杯。
“有一件事想求师兄帮忙。”
卢通一早就猜到了来意。
“说。”
“祖万喜还在孔家,求师兄救她出来。”
他有些意外,问道:“孔也微死了,祖万喜还用别人救?”
世间四大自在:
天上的傻鸟、河里的疯鱼、没了爹娘的老光棍、死了老公的俏寡妇。
祖万喜长得很俏,而且有钱,还有一个金丹境的父亲,应该最傲山城第一自在。
祖万易道:“祖万喜修了孔家的功法,除非父亲或者师兄出面,否则不能离开。”
“什么功法?”
“《十二竹节经》,孕养竹节,竹节可以互相嫁接。这几年,祖万喜的修为全部被孔也微劫走了。”
卢通沉吟不语。
《十二竹节经》
夺取对方修为,不算正法;不伤根基,也不算邪法。
这种功法,小门小户压不住。修了之后,万一得罪了别人,会被当做借口灭掉。
对于孔家这种大族,非但无伤大雅,反而是大族底蕴。
孔家面前,他的面子不够大。
祖万易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他很清楚,真正应该找的人是千峰。
“等雾退了,我去找千峰师兄。”
“多谢。”
卢通摇了下头,捏着水杯,问道:“祖家人情淡漠,你们姐妹应该不会例外,为什么救祖万喜?”
“取玉简时答应的。”
“不说实话,我怎么放心帮你?”
“还有一个小理由。祖万喜回来的话,以后就是我的贴身侍女。”
“嗯?”
卢通挑了下眉头。
祖万易勾起嘴角,像是在一大堆麻烦中,终于遇见一件开心事。
……
两天后,入夜。
傲山城,街道、房屋等布满了各种阵法。数万修士手持法器、符箓,散在四面八方。
城左,石冶街。
卢通站在街口。
前方百丈外,山脚下裂开一条八尺宽的缝隙,正飘散出浓郁灰雾。
“仙长,我们带人来了。”
杜至行带来一百三十个炼气后期的修士,每个人手持铁盾,身披厚甲。
人在事上磨。
临江武馆的老馆主,杀鬼时遭遇不测。
杜至行匆匆接手武馆,杀鬼、找粮、安置老幼,一桩桩事情办下来,成长速度十分惊人。
这些天日夜带人操练,神色中添了许多厉色。
“带人退远些,把守住街尾。”
“是。”
过了街尾,就是以前傲山城最穷的地方,也是现在百姓最多的地方。
杜至行指挥手下,沿路摆放一丈高的铁刺拒马桩。
很快,整条石冶街变得寸步难行。
“呜~”
一声悠长的牛角声吹响。
裂缝中灰雾开始翻滚。
一条水桶粗的黝黑手臂伸出来,紧着又是一条。
“总算来了。”
卢通动了下筋骨,一条条肉蟒游过,翻手取出铁棍,看向左右修士。
追电刀门独臂老者、田东、张书巾;三刀门唐满刀;羡字门周寸……
“怕不怕?”
几人互相看了下,独臂老者道:“说不怕是假话。”
“怕怎么不逃?”
“没地逃!”
卢通笑了几下,点头道:“没地方逃,只能杀了。走吧,杀光了就有地方逃了。”
“妈的!”
“杀光了还逃个屁!”
卢通提着棍子,一步一步朝山脚走去。
山脚下,已经涌出近百只雾怪,以及八条黝黑、粗壮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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