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宗政世全第二次看到林叶的时候,他连再激怒林叶一次的想法都没有了。
“朕现在开始相信你们中原人关于气运的说法了。”
宗政世全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林叶,而是面向着墙壁。
这间牢房经过特殊处理,墙壁外边包了一层东西,以现在宗政世全的力气,想把自己一头撞死也不行,两头不行,无数头都不行。
当他背对林叶说话的时候,林叶也知道了,这位人间帝王非但放弃了生的想法,连死的想法也放弃了。
一个不生不死的人。
“中原总是会有奇奇怪怪的气运。”
宗政世全像是在自言自语。
“哪怕一个国家已经到了大厦将倾的时候,也会有些人站出来试图力挽狂澜。”
“若是能力挽狂澜,就是给这个国家续了气数,而每到这个时候,力挽狂澜的人要救的往往都不是国家了,而是百姓。”
“这个,就算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圣人吧。”
林叶道:“自古以来也没几个圣人。”
宗政世全道:“那是你们中原人对圣人的要求太过苛刻了,对越是完美的人要求越苛刻。”
林叶默然。
是啊,宗政世全这句话说的没错。
宗政世全道:“所以熟读中原历史之后,朕总是会有些想不明白,你们这样的民族,怎么会有那么多圣人出现。”
“如果是朕看来,只要是能救人的都是圣人,朕对圣人理解和要求可没有那么苛刻。”
林叶道:“陛下有些无奈。”
宗政世全当然有些无奈。
如果他是大玉的帝王,可能他不一定比天子谢拂为做的更好,但一定比现在的辛先生做的好,而且不是一星半点的好。
“娄樊千年江山社稷......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圣人。”
林叶道:“那确实很可惜。”
宗政世全沉默了,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林叶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想问他的,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不像是来审问,更像是来陪伴。
当然,宗政世全很清楚,林叶的这种陪伴,只是在这短短时间内对他这位人间帝王的同情。
不,林叶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滥发同情之心?
他只是不着急罢了。
良久之后宗政世全问林叶道:“你还想从朕口中得知什么?你莫不是以为,朕真的能帮你击败娄樊吧。”
林叶道:“陛下能。”
宗政世全苦笑:“要用特殊的手段了吗?”
林叶道:“总是要用的。”
宗政世全的脑袋里装着太多关于娄樊的秘密了,只要能把这些秘密撬出来,那么这次北伐,大玉的胜面就会无限度的扩大。
放着这样一座宝藏不开启,而单纯的去靠勇气和实力和娄樊人硬刚......那是多愚蠢的事啊,如果换做是宗政世全的话,他可能早就下令去撬开宝藏了。
“能告诉朕,你们打算用什么酷刑吗?”
宗政世全道:“朕想给自己评估一下是否扛得住。”
林叶道:“天子交代过,不能对你用酷刑,倒也不是对你帝王身份的尊重,而是希望你能活的更久些。”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之前盘膝坐在地牢门口的那两位大和尚已经站在外边等着了。
宗政世全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点了点头:“禅宗的手法,朕了解。”
大玉对于禅宗的尊重远远不及娄樊,禅宗是娄樊国教,所以对于禅宗的手法,宗政世全自然不陌生。
“倒也还好。”
宗政世全道:“最起码,朕不是扛不住严刑酷打。”
林叶起身离开。
无需他亲自问什么,他只要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听着就足够了。
此时在这间牢房外边已经给林叶准备好了桌椅,有茶,有干果点心,还有笔墨纸砚。
在林叶出牢房之后,两位大和尚就缓步进去,他们也确实不可能会用什么残酷的手段,看起来,他们慈眉善目。
其中一个大和尚走到宗政世全身后站好,低低的诵了一声佛号,然后左手抬起来,轻放在宗政世全头顶。
另一位大和尚则盘膝坐下来,准备了片刻之后开始诵经,一种奇怪的发音,奇怪的语调,像是水波一样一圈一圈的荡漾开。
林叶坐在这间牢房门外,以他的实力修为,听到这诵经之声脑袋里都微微一沉,深吸一口气后收拾心神,这才恢复一片清明。
这种安静的诵经一直持续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那两位大和尚好像一点都不心急。
半个时辰之后,手掌放在宗政世全头顶上的那位大和尚缓缓睁开眼睛,然后吩咐一声:“转过身来。”
处于一种迷茫和虔诚状态的宗政世全随即转身过来,面对着林叶的方向。
此时此刻,林叶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宗政世全的脸上是一种挚诚之色,甚至还有点宝相庄严。
那位诵经的大和尚没有停止,站在宗政世全身边的大和尚回头看向林叶说道:“如果想问什么,大将军现在可以问了。”
御书房。
辛言缺坐在桌子上发呆,看起来像是有些苦恼,身为帝王他还是如此的不庄重,有椅子不坐,就坐桌子。
古秀今站在不远处,对辛先生这种不庄重已经见怪不怪。
除了喜欢坐桌子之外,辛先生还有许多怪癖,比如他吃饭的时候,更喜欢蹲在椅子上,比如去茅厕的时候,辛先生一定要带上一本书。
一开始古秀今对辛先生这种好学的行为还颇为敬佩,直到他发现那本书越来越薄。
“朕要当舅舅了。”
辛言缺看着窗外一脸愁容:“所以朕应该送点什么?”
古秀今道:“陛下可以把奉办处的大人们叫过来商量一下,虽然历来都有规章制度,不过陛下若想赏赐的多一些,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辛言缺摇头:“那群老顽固能想出来什么,朕要送的一定要新奇。”
古秀今想了想后说道:“要说新奇,那陛下何不问问陆大礼教?”
辛言缺眼神一亮。
是啊,要说新奇的玩意,谁比得过陆骏集那个疯子。
“去传召让他进来。”
辛言缺吩咐一声,然后又立刻摇头:“不必了,朕现在就去奉玉观。”
正要起身,内侍过来禀告,说是宫门外有个白衣女子求见,辛言缺一停就心慌起来......
他连忙说了一声快请,然后就下意识跑到铜镜前整理自己的衣服。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和那位白衣女子见面的次数说不上多,可辛言缺对她就有一种天然的畏惧,一种......血脉压制。
古秀今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陛下在太上圣君面前都从来没有这么老实本分过,现在陛下的样子,都有些不像是陛下了,更像是一个从小被姐姐打到大的弟弟。
想到这,古秀今心里一怔......
不久之后,白衣女子进了御书房,古秀今则带着所有内侍都退了出去。
“姐......”
辛言缺在看到她的时候,果然更加怂了。
他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白衣女子坐下来后说道:“也是从外边才回来,追查万象门花怜花那一脉的余孽,总算是查的差不多了,回来歇歇。”
说完后看了辛言缺一眼:“听闻前两日你当庭杖责林叶?”
辛言缺抬起手捏着自己的耳朵就蹲下了。
“我错了......”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错个屁,若我在的话,我也要打。”
辛言缺暗自松了口气。
白衣女子道:“虽然我陪在他身边的时候比你多些,但并不会溺爱。”
辛言缺道:“可是他并不知情。”
白衣女子道:“以后会让他知道的。”
辛言缺眼睛一亮:“打算什么时候让他知道?”
白衣女子道:“等太上圣君回来之后吧。”
辛言缺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
辛言缺道:“小叶子那般冰雪聪明的人,早就该有猜测了才对,只不过他被你的出现搞的有些迷茫,不确定自己到底是......”
话没说完,白衣女子就瞪了辛言缺一眼,辛言缺这般大大咧咧的人,竟是话都不敢再说下去。
“当年大哥要和婆婆暗中谋划大事,可那时候大将军刘疾弓才刚刚出事,婆婆对大哥对朝廷都不信任,若是不把一个身份独特的人送到她能亲眼看到的地方,她不放心。”
说到这,白衣女子看向辛言缺道:“那时候你也还小,而且你不成器,不然可能真的把你送过去了。”
辛言缺道:“我不是也去过了吗,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可知道了小叶子早晚要去婆婆身边,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才会从歌陵逃出去,想先去看看婆婆怎么样。”
白衣女子道:“真以为是靠你自己本事离家出走的?若不是我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连奉玉观都出不去。”
辛言缺讪讪的笑了起来。
白衣女子继续说道:“正因为知道你是想先去看看,你也是担心小叶子,所以我没管,也没让大哥管,老掌教自然也就不会管了,非但不管,还由着你偷了他不少东西。”
辛言缺又讪讪的笑了起来。
“起来吧,还在那蹲着?”
“噢......”
辛言缺心说从小到大只有你敢揍我,而且下手从来都不轻,你若是不让我起来,就好像我真敢起来似的。
“小叶子去婆婆家里之前一直都是我陪着,只不过他哪里能想到我一直戴着面具,他也想不到,他去婆婆身边之前的那个家会是假的。”
白衣女子道:“可他太聪明,我能感觉的出来,虽然我现在样貌不是在他身边时候的,可他总是试探着想从我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辛言缺道:“那小子聪明的像个怪物。”
白衣女子笑了笑:“这是谢家的气运,也是大玉的气运。”
辛言缺嗯了一声。
然后他有些感慨的说道:“如果不是把小叶子送过去,只是把我送过去的话,婆婆未必会真的信任大哥。”
那时候,婆婆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自己报仇了。
而婆婆能联络到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可称之为她的死士,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些人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闯。
大将军刘疾弓有恩于他们,他们又都是知恩图报且铁骨铮铮的人。
“我回来是想问问。”
白衣女子看向辛言缺:“小叶子......真的要当爹了?”
辛言缺叹了口气:“可不是怎么的,我这个皇帝都没有人给张罗着立后的事,我自己想张罗也没人当回事,气死我了,他都要当爹了!”
白衣女子却眼睛里都带着笑,根本就不理会辛言缺的埋怨。
“真好啊......”
她说:“我会亲自守着。”
辛言缺严肃起来:“因为宗政世全的事,云州那边可能会有娄樊的赋神境出现。”
白衣女子淡淡道:“谁不是?”
辛言缺一愣,然后更加恼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