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罴神族在什么地方并不难,虽然罴神族确实已经搬离了原来居住的地方。
一个人与世隔绝,其实比一个部族与世隔绝要容易的多。
就算罴神族搬走了,可他们还是不可避免要与外界有所接触,要生活要吃饭要交易,整个部族又怎么可能真的与世隔绝。
林叶来了,这也许不是罴神族的错。
他们只是足够可怜。
林叶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手里拎着一个酒葫芦,他已经在这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安静的看着罴神族的人在丛林里来来往往。
在一些族人的身上还能看到变异的模样,显然这种变异还在持续之中。
这件事对于辛言缺来说是一个心结,他迈不过去,他的极限,就是把所有变异的罴神族人全都杀了。
所以林叶根本没有让辛言缺靠近,在云州的时候他甚至劝过辛言缺不必跟来。
可是最终,辛言缺还是跟来了,也不知道他是想看看罴神族是否还存在变异,还是他想看看林叶是不是真能下得去手。
他就在林叶所在的地方不远处,在另一颗大树上,站在那,一只手扶着树干,他没有看那些罴神族的族人,他看的是林叶。
林叶一口一口的喝酒,像是没有丝毫波动,他安静的喝酒也不是在安慰自己,像是,只在等天黑。
唯有到了天黑罴神族的族人才会都回到驻地,不至于漏了人。
天黑还是回来的,不管辛言缺在这一刻多盼着天黑
来的迟一些都没用,可辛言缺现在不想说服自己,他想说服林叶。
“林叶,你真的能说服自己?”
他轻声问了一句。
林叶的回答是。
“说服自己没那么难,不用道德标准来说服,甚至也都不必用罴神族曾是大玉的侵略者来说服,只用两个字就够了。”
林叶从树上掠下去,拎着他的流沙列阵刀走向罴神族驻地。
“自私。”
这是林叶给辛言缺的答案。
自私其实也有个很宽泛的范围,往下了说可以是只为了自己,往大了说可以是为了所有玉人。
林叶说,只要我还是玉人,在做选择的时候,那就永远都是玉人优先。
那个家伙,拎着一把刀,迈着稍显歪斜的脚步走进了罴神族的驻地,看起来像是有些喝醉了,可一壶酒又怎么可能让他醉了。
也许他也只是想告诉自己,你醉了。
他走过去,看起来有些孤单,但他并不是一人来的,因为他一人杀不掉上万罴神族的族人。
当初为了让罴神族的人归顺臣服,楼台明玉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一位赋神境的大修士带着一支军队杀进罴神族,用屠杀了半数的族人来证明不听话就得死。
在林叶走向罴神族驻地的时候,从周围的树上掠下去一个一个戴着斗笠的刀客。
他们和林叶一样,单手持刀,朝着那个部族营地走过去的时候,人数不少,可每个人都显得那么孤单。
辛言缺最终还是没有从那棵树上下去
,他选择了等待。
最起码他知道了林叶对他的判断没有错,他来,做不到,办不好。
其实,如果这件事不是林叶亲自来办的话,不管是谁来,可能都不会这么坚决。
很快罴神族营地里就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声,各种各样的哀嚎声。
站在树枝上的辛言缺转过头去,看向另外一个方向。
这片丛林里的黑暗比外边还要重一些,或许这样就能让杀戮不显得那么残忍暴力。
辛言缺一直站在这里,他也不理解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如果他认为林叶是错的,他完全可以离开,最起码能做到不管不问不看。
可他没走,他只是站在这里像个与事无关的家伙,所以在这一夜过去的过程中,辛言缺骂了自己至少二十次。
要么就过去阻止,要么就去参与,站在这里纠结难受,像极了一个懦夫。
天亮之后,听到脚步声的辛言缺往罴神族驻地那边看,他看到了林叶拎着刀在点点透过的阳光下走出来,看到了那把刀的刀尖还在不断的往下滴血。
一位赋神境的大修士,带着一群地狱杀神一样的斗笠刀客,足足屠杀了一整夜,才把这个注定了在历史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部族彻底抹掉。
虽然距离很远,虽然这刚刚有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的清晨光线其实没那么好,可是辛言缺好像就是看清楚了,林叶的脸上满是疲惫。
就算林叶的境界跌落的再狠也是赋神境的大修士
,而且还必然是赋神境之中最可怕的那个,所以这样的杀戮林叶就算持续三天三夜也不该出现那种疲惫,但辛言缺坚信自己看到了。
所以在这一刻,他忽然间明白自己其实没有错。
他想对林叶说你骨子里不是那样的人,林叶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是。
是的,林叶是,最起码在林叶的所作所为来看林叶确实是。
但林叶心里不是,因为辛言缺还坚信,林叶之所以做得出来,只是因为他是必须要做得出来的那个人。
然而纠结这些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做得出来就是做的出来,出于什么其实不重要,林叶自己都不会如此纠结。
林叶走到树下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高处的辛言缺,稍稍停顿了一下后问道:“饿不饿?”
辛言缺摇头。
林叶道:“我饿了。”
然后继续往前走。
这里可不是什么繁华大城,在这往前走几十里都看不到能花钱吃饭的地方。
一夜,林叶再加上那些斗笠刀客屠杀近万人,这种事如果写在史书上的话,那林叶和这群斗笠刀客必将被口诛笔伐。
一夜,林叶唯一能做的就是快些,尽量......每个人都是一刀毙命。
辛言缺从树上跳下来,跟上林叶的脚步:“我这里还有干粮,你往前走也找不到什么吃的。”
林叶道:“我只是想离远些吃。”
辛言缺点了点头,默默的跟在林叶身后。
两个人并肩走了很远之后,林
叶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他朝着辛言缺身手,辛言缺把干粮摘下来递给他,林叶没接,片刻后,辛言缺把腰带上挂着的那个酒壶递了过去。
“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发生。”
林叶喝了一大口酒后说道:“所以先生其实不必跟着我。”
辛言缺道:“我知道。”
片刻后补充道:“还是跟着吧。”
林叶看向辛言缺,辛言缺则耸了耸肩膀,他说:“半路上你也听师父他老人家讲过那个用开水灌蚂蚁窝的人了吧。”
林叶点头。
辛言缺道:“现在是太上圣君在位,你是做这个的人,如果你做皇帝了,还是得有个人做这个......钱老用开水壶和蚂蚁窝炼心,我就用跟着你一路看来炼心吧。”
林叶道:“不用,先生就算是把你的心摘下来和我换一换,挂在我身体里去炼心,再还给你的时候,你那颗心依然是你的。”
辛言缺低下头,看着脚边那片嫩绿嫩绿的草叶发呆。
是啊,这种事,练不出来。
林叶又灌了一口酒,擦了擦嘴角后说道:“不管是我坐在哪儿,事还是由我来办,办这种事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说完这句话,林叶将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起身,吹了一声口哨,照夜麒麟从远处飞奔而来,片刻之后就到了林叶身边。
林叶回头看向那些跟上来的斗笠刀客喊道:“大家上马赶路,毕竟这里是娄樊境内,出去之后大家
再休息,再撑最后一股劲儿。”
“是!”
所有斗笠刀客都应了一声,他们看起来依然是那群没有什么表情的杀戮机器。
可是辛言缺知道,他们不是他们,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林叶。
林叶说干这种事有一个人就够了,这一个人是林叶自己,也包括这所有戴上斗笠遮住面目也遮住自己心的刀客们。
马群呼啸而去,丛林恢复了平静。
鸟儿亦然在这片林子里歌唱,飞来飞去,轻快且愉悦,就好像这里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不久之后,距离屠戮罴神族那片丛林大概一千一百里的地方,这里也是一片丛林,也是在深山之中。
一群动作敏捷犹如猎豹一样在山林之间穿梭的人上下乱窜,但他们并不是在狩猎,他们是在......被狩猎。
斗笠刀客们一只手拎着他们的无鞘长刀,另一只手里拎着一把连弩。
那些身上长出了棕黄色毛发的族人,在连弩和长刀之下一个一个相继殒命。
哪怕他们的动作比真正的猎豹还要快,哪怕他们也足够嗜血足够凶残,可在那把可怕的流沙列阵刀下,这嗜血和凶残不堪一击。
他们不停的逃亡着,但他们跑的最远的那个连三里都没出去就被一刀剁掉。
这场杀戮持续的时间比罴神族那场杀戮要短不少,不到半日就宣告结束。
毕竟这里藏身的人数量并不多,他们只是比罴神族的人更难杀一些。
杀
戮不是在晚上开始的,因为这些人太过灵活,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林叶第一个走了过去,身后是一大群手拎长刀的汉子。
一如既往,辛言缺还是没有跟进去,还是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看着。
又一个月后,林叶和辛言缺回到了冬泊的都城仙唐城。
看起来林叶好像还是原来那样,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辛言缺的话似乎少了些,而且总是会怔怔出神。
在进云州城城门的那一刻,辛言缺忽然很重的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看向林叶说:“你又对了......我确实练不出来。”
林叶嗯了一声,催马进城门的时候说:“带我去看看新的上阳宫吧。”
辛言缺深吸一口气跟上去,笑着说道:“看可以,但是关于上阳宫里现在可以收入女弟子这事你不能回去后胡说八道。”
林叶道:“老掌教应该会很欣慰。”
辛言缺:“你不了解他,他欣慰个屁,一旦被他之道了,我岂不是要被骂死?上阳宫心法至刚纯阳,其实真的不适合女弟子修行,我只是想让世人看到,上阳宫......公平。”
林叶笑道:“所以老掌教应该会欣慰。”
辛言缺道:“欣慰不欣慰,他都不会来仙唐城的奉玉观看看,这里是和他无关的上阳宫了,他已经把上阳宫交到我手里......”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不过上阳宫里新收的那些女弟子,穿着合身的白袍,动作整
齐的一起练功的时候还真好看。”
林叶:“唉......”
辛言缺:“你叹什么气。”
林叶道:“老掌教说过,他师父当年最得意的事就是上阳宫不会亡在自己手里,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老掌教应该也会欣慰的吧。”
辛言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