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四十五分。
下城区,食品工厂区。A区012号工厂。
这正是无知之幕事先约好的碰头地点。
早在一个半小时之前,罗素就已经抵达了附近、随后在附近的工厂顶楼埋伏了起来。
罗素非常庆幸昨天跟翠雀摊牌了自己的灵能。
因为就在那之后,翠雀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细节。
她还记得“蓝歌鸲”的样子,是因为她前不久对小琉璃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调查,其他人想必早就忘记了这个三流歌手。
但要知道,小琉璃本身就从属于“无知之幕”组织。
——蓝歌鸲当年就是被这个组织改造成了小琉璃的!
虽然前天那时候,“恋人”和她身后那几位都没有认出他的身份来……但无知之幕里,必然有人见过“蓝歌鸲”曾经的样子。
以防万一,翠雀帮罗素进行了特效级别的伪装系化妆。
于是,“理发师”如今的形象与昨天产生了相当程度的不同:“理发师”头上耳羽的角度与鬓角的发型都经过了调整,脸颊的阴影所打出的轮廓也有了些许差别。就连马尾的高度和粗细程度都有了改变,五官更是有了相当程度的变化。
经过翠雀的改造,蓝歌鸲原本那温和而阳光,会让人联想到面点师的面容,变得更加阴柔了一些。
他被翠雀要求,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都眯起眼睛来。这样会给人一种淡淡的深不可测与阴险的感觉……而蓝歌鸲本身的面容则可以冲淡这种表演的痕迹,使其变得自然。
那是刚刚见过一次的人还能勉强认出来……但许久不见的人绝对想不到的程度。
再加上罗素的演技,已经足以演绎一个与蓝歌鸲完全不同的——仅属于“理发师”的形象。
正如同罗素能够重置变身而不改变服装一样。
罗素各个化身所持有的物品与状态,就像是这个身份的“戏服”,是可以被暂时“保存”在这个形态下的。
就像是储存在“角色”界面、能够切换职业的一键换装。甚至就连携带的武器都可以固定。
于是罗素将霰弹枪和缴获的手枪都放到了“理发师”的身份上,而将圣人斩首与翠雀和劣者的芯片放到了本体上。
他想了想,又将足量的爆炸物绑在了“爱丽丝”的化身上。作为特殊情况下的后手。
罗素虽然到的很早,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入场。
他甚至都没有使用灵能变身。
这是为了活用本体的夜视能力——罗素的灵亲症几乎拥有沙丘猫本身全部的正面特征,里面当然也包含夜视能力。但在变成蓝歌鸲后,就会失去这一能力,只能依靠夜视镜。
但夜视镜的视域里面只有单色,通过望远镜之后就会变得非常模糊。
而罗素等待的人,正是乐园鸟。
罗素知道乐园鸟是机械天使,但乐园鸟本身不知道……在这种信息代差之下,罗素刻意给乐园鸟透露了不少情报。
那天他离开的时候,看到乐园鸟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理解了一切。
——乐园鸟已经知晓,这些地下帮派的首领都是法师。而今天的聚会,正是法师们的聚会。
她只要是个天使,就一定会来、而且会带人来。因为她不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但她们没有收到邀请函,本身也没有挂靠的地下组织,可能会被拦在门口。
如果她们被识破之后选择直接打进来,可能会直接吓走还没有抵达的法师们。无法保证把他们一锅端。
虽然卡玛尔瑟董事给他们的要求是活捉其中之一。
但按罗素的观点,就算把他们都抓住、或者干掉也无所谓。这些犯罪组织被干掉,无论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都会变得更好、而不会更差。
……当然,绞杀能救的话还是要救一下的。
拦一下天使们、并把她们带进去,就是罗素等这里的意义。
结果罗素果然没有等错。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乐园鸟真的来了!
但他的判断也不完全正确……
因为乐园鸟并没有带上什么援兵,而是孤身一人。
“……她这么自信吗?”
罗素有些担忧。
虽然理论上来说,每一位机械天使都是六级红移以上的强者。
哪怕是完成了觉醒的恶魔,也能正面击败。
可这毕竟是以少敌多。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其实是作为定位,和罗素执行着差不多的任务。
等到时机恰当,就会呼唤轰炸——这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不管如何,还是照看一下她吧。
罗素这么想着,从工厂的最高处跳了下来。
他在空中就给自己戴上了蓝歌鸲的面具。
绚烂的群青色火焰照亮了夜空,他的体型被火焰填充而膨胀变大。
而罗素几乎是在变成“理发师”的瞬间、就化为了一只飞鸟,扑打着翅膀掠过建筑物的缝隙、以最短的距离直线接近位置。
当乐园鸟被拦住的时候,理发师已经飞到了她身后不远处。
而这时,理发师饶有兴趣的发现……站在门口检查来往过客身份的,正是被他烧掉了一条胳膊的“恋人”。
她的左臂已经换成了先进的金属义肢。
而且还正是罗素所熟悉的那个型号:三拳式铁爪。
“你不能进去。”
恋人毫不犹豫的拦住了乐园鸟。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乐园鸟眉头紧皱,小声分辩道:“你也知道,我的确是白狮组的正式成员,也不是什么高层,完全符合邀请的需求。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进?”
她此刻看上去似乎精力不太充沛的样子,就像是没有睡饱。与人争吵都没有力气。
恋人则是冷笑一声,双手抱胸:“你们老大前天不是吩咐过吗,要庇护你。
“这里面可太危险了,就算哪个大佬想要把你杀掉、或者把你带走都有可能。到了那时,你们老大可护不住你。
“但你要是出了事,他不会去找其他的大佬、但会来找我这么个小喽啰的麻烦……我可担不起这个风险,小鸽子。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放进去的。”
和前天不同,其中一条胳膊改造成义体的“恋人”,今天出乎意料的讲道理。
她不再狂躁而轻浮,而是变得冷静而理智。
从这个角度来说,之前她所受的这一顿毒打显然是有价值的。
不过这也合理。凡是不能从苦痛中学到教训的人,根本不可能从遵循丛林法则的下城区生存下来。
乐园鸟还想申辩两句……但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把手很自然的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她正眉头紧皱着想要拉开距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温润友善的声音却从她身边响起:
“那么……我带她进去,可以吗?”
乐园鸟鲜红色的瞳孔因恐惧而微微放大,她狭窄的肩膀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她几乎立刻就判断出,悄无声息接近到自己身后的是什么人。
正是那个能够笑着烧掉别人一条胳膊的危险男人!
他也是一位法师!
如果恋人没有让人切掉自己的胳膊,她恐怕会被活活烧死。
明明他和绞杀持有相同道途的法术,绞杀能够将人在数秒之间烧成焦炭、他没道理做不到。
可他就那样用火焰缓慢炙烤着对方,一秒钟火焰都未必能往上蔓延一厘米……
若是他这时狂笑出声,或者放两句狠话,还在乐园鸟的认知之中。
可他一边折磨着对方、一边却能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说着什么“这是奖励哦”之类的话鼓励对方切掉自己的胳膊。
而这一切就发生于“他碰了恋人一下”。在恋人的手被切掉之后,他却又亲昵去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这得是多么疯狂而扭曲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乐园鸟甚至能够想象,当他的手触碰到恋人头发的瞬间……恋人心中涌起了何种绝望与恐惧。
——因为她在意识到,理发师的手按在自己肩膀上的瞬间、心中也出现了类似的感觉。
她的上半身完全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而在乐园鸟的注视下,对面的“恋人”脸上逐渐浮现出了肉眼可见的恐惧。
“是……是!您的话当然可以……”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对着理发师极恭敬的行了一礼、并第一时间让开了道路:“请进,理发师阁下。”
理发师笑了笑,像是个邻家大哥哥一般,对着她微微点头回了一礼。
“你的义手很好看。”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干净而无害的笑容:“设计它的人一定是个审美上的天才。”
“……是……谢、谢谢夸奖?”
恋人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
但她眼中和神态中的恐惧,已然将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被人们注视着,理发师却没有丝毫胆怯。倒是乐园鸟,感觉自己的心脏激烈的彭彭跳着。
“走吧。”
理发师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和的说道。
他的掌心非常温暖,有种阳光的干爽感觉。
可在他接触不到的地方,乐园鸟的掌心已经浸满汗液。
她刚迈了一步,就跌了一跤、有些柔弱的向理发师身上倒去。
乐园鸟发誓,这绝非是卖弄风情、更不是吸引强者保护欲的手段——她根本不敢。
其实是她有点站不稳了……
鸽子是一种胆子很小的动物,很容易就会被吓死。而她在白鸽中也是最胆怯的那一类。
她倒过去的一瞬间,小小的心脏都快提到了喉咙。
她就怕自己会激怒对方,然后大庭广众之下被烧成烤乳鸽。
但好在理发师似乎没有责怪自己。他有力的臂膀抓住了乐园鸟的肩膀,把她近乎是搂在怀里一般、帮助她重新站了起来。
“没问题吧?”
他看着怀里的乐园鸟,发出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小心一点,不要跌倒了。”
——如果只看这一幕,简直就像是童话绘本中的王子一般。
可乐园鸟看到他的笑容时,大脑都快要变得空白了。
“他到底要我做什么”的念头,环绕在乐园鸟心中、久久无法散去。
“都有哪几位到了?”
理发师向恋人礼貌的问道:“他们都在哪里?”
“有几位已经到了,如果您要找的是绞杀老大的话,他到得很早。而我们的大首领是第一个抵达的……”
“哦?”
理发师饶有兴趣的问道:“我听说,无知之幕的大首领一直没有出现过?”
“是的,他这次来了!”
恋人非常肯定的答道。
似乎光是提到他们的大首领,她就不那么害怕理发师了,就连声音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这位就是理发师吗?”
一个稚嫩而清冷的声音传来:“我听过你……熔炉的新学徒。”
恋人听到声音,眼睛顿时一亮、甚至都有了光芒。
她恭恭敬敬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真心实意的行了一礼:“大首领!”
而理发师则思索着,安静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当他看清那发声者时,扶住乐园鸟右肩的右手便是下意识的握紧了几分。
对方有着学者的面容与病态的气质,皮肤苍白到像是绝症病人、而脸上则挂着亲和力极强的笑容。
若是再年长一些,应当是一位贵公子般的人物。
“非常感谢你前天留了恋人一命,我还蛮喜欢她的。”
他从容不迫的笑着说道,甚至像模像样的对着理发师鞠了一躬:“感谢你的克制,理发师先生。”
对于其他地下组织的首领来说,这样的举动会变得可笑。就像是穿着礼服的狗熊。
可对他来说,却是那样的恰当。就仿佛这礼节原本就是为他而存在的一样。
“……这么年幼的精灵?”
理发师慢悠悠的开口道:“真是出乎预料。我还以为‘精灵’这种级别的大人物,至少也得是躲在‘无知之幕’的那幕后面的人。”
“毕竟,这是我所喜爱的事业嘛。”
黑发红瞳的精灵幼子笑嘻嘻的说道。
他看上去恐怕还不到十岁,尖尖的耳朵证明了他正是纯血的精灵。
虽然是幼子,但他的瞳孔并不清澈、而是深沉而昏暗。
如同高档的红酒,亦或是能够溺死他人的血池。
他抬头看向理发师,认真的进行了自我介绍:“我叫托瓦图斯,‘不和者’托瓦图斯,无知之幕的创立者。你可以直接叫我不和者。”
托瓦图斯打量着理发师,若有所思:“你看上去……有点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