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是恶徒。
彻头彻尾的恶人,不可饶恕的罪人。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正义之心”的掩饰、也不需要和上城区争夺“正义”的冠名……因为那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争不到的。
就连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又要如何拿出来讲给别人听?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
如果是上城区的人,斥责他们是不义之人。他也会愤怒。
因为他会感觉自己作为下城区的一份子而被他们攻击了。
虽然对方说的是正确的,但那不妨碍他因为自己被攻击而感到愤怒。
只有教父。
他是下城区的一份子。
而且他不是失败者,不需要怨天尤人的抱怨——他是毫无疑问的权力者,下城区实质意义上的王。
他堂堂正正的说出他们的一举一动皆为恶行。
那言语正如荒漠之中的清泉。解了他的干渴。
而另外一边,哈士奇也觉得非常认同。
他虽然暂时还没有被“新佣兵”暴揍过,但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佣兵的生活方式已经被改变了。
而这一切都是从天使来了之后开始的。
……虽然天使说着要毁灭下城区的那些犯罪组织,但结果反而是他们这些单打独斗的佣兵首当其冲。
最终,那些组织们吸了佣兵的血、反而变得强大了起来。
这又是为什么?
他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而教父双手十指交叉,置于膝上、平静的对他的迷茫给予解答:“这并非来自于意外。”
“您是说……这是必然的吗?”
“这是一种‘演化’。”
教父说道。
下城区必然会抱团,佣兵必然会被天使攻击,他们必然会加入组织。
而佣兵一旦加入组织,就必然会给组织带一些他们不方便获取的东西、并带着其他无码者一同出任务。
“一起都已注定。就算没有天使,我们最终也会变成这样……天使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带来了加速。”
教父缓缓说道:“因为决定这一切的,是人性。”
“人性?”
“没错。无码者的人性,组织高层的人性,佣兵的人性……上城区居民的人性,公司高层的人性。一切的一切,让这个结局成为了一种必然。
“上城区存在压迫。而下城区必然也会出现。
“无码者并不比有码者卑贱。同理,他们也不比有码者高贵。
“并非是上城区存在压榨员工的‘公司’,下城区就不会存在。
“下城区早晚也会有……之前没有,只是因为他们还摸不到门路。单纯以暴力与威权结合而成的无码者组织,比公司更容易越过这条线。
“公司还需要慢慢试探,一步一步的消解员工们的抵抗力。但下城区的这些无码者组织却不需要——他们只需要以死亡作为威胁就可以了。
“因为他们野蛮。他们原本就是犯罪者。他们不够‘文明’,也不需要那些‘义’与‘理’的虚饰。他们曾经聚众骚扰上城区的时候不需要得到任何利益、也不需要任何借口;那么如今,他们联合起你们这些佣兵,压榨起那些普通无码者,也同样不需要任何借口。
“天使的威胁,反而成为了他们成长的助力——如果不接受他们的条款,就出去单独对抗天使吧。”
在兰奶奶面前,在那两位女孩的面前。
教父毫不犹豫的说着这些危险的言语。
不光是上城区还是下城区的人,听到都会觉得危险、觉得难以接受的……实话。
“……那天使不是反过来帮了他们吗?”
白发的佣兵难以置信的答道。
“说来难以理解,但事实正是如此。”
教父轻笑着:“因为天使也同样被约束着。
“教会可不是干净的。他们也是凡人,也有着权力欲望……退一步讲,他们哪怕没有什么私心、也不代表他们不会犯错。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们的人生不同,性格不同,理念也会不同。一个人觉得这样做好,一个人觉得那样做好……两个人都是没有私心的,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冲突。贪婪与才能没有关系,才能与成就也没有关系。甚至一时的成就,与最终的结果也没有关系……
“当年教会冻结天使的时候,这个决策可以说是保证了教会的延续。而不至于在空岛之上再度引发新的战争。
“但如今你们也看到了。天使与教会实质上成为了对立面。
“天使在试图摆脱教会的控制,而教会一方面想要利用天使、一方面又畏惧天使。”
教父看着两人,缓缓说道:“如今的天使,就是未来的你们。
“等到下城区变得稳定了起来,他们在中间人这里有了信用。那么真还需要你们这些佣兵吗?”
听到这话,两位佣兵顿时感觉到内心发凉。
毫无疑问……
到那时,他们要么彻底融入到组织之中。要么就会被组织清除,取而代之。
“……那么,您是要让我们拒绝那些组织的合作吗?”
比格犬的佣兵连忙发问道。
他也隐约察觉到了这种未来,但直到教父说出来、他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究竟有多大。
“为什么要拒绝?”
教父反问道。
两人愣住了。
蓝发的青年叹了口气:“你们还是没有自己的思考。
“我上面说了……一时的成就与最终的结果是没有关系的。现在这个时候,他们所构思的整个计划、全部的未来,都是基于当前他们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
“但如果……未来的局势改变了呢?”
没有让两人回答什么问题。
教父接着说道:“直至今日,我们人类仍留存禽兽的本性,脆弱的会被凶猛的毫不留情的捕食、残杀。自然界的法则,并非因为我们长了两条胳膊,就完全不适用了。
“他们会如此做,是因为目前天使给他们带来的压力还不够大;如果教会在利用天使,也是因为公司给他们的压力不够大。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盟友……只要强弱关系发生改变,旧有的社群关系也会随之改变。
“说到底……究竟在上城区还是下城区,有没有身份识别码,掌握的力量是圣秩亦或是灵能,又有什么区别呢?
“最开始的时候,上城区的居民认为教会是好的。因为教会帮助到了他们,并且不图回报。
“现在,上城区的居民认为教会是坏的。因为教会确实让他们的物价提升、搅浑了局势,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危险。
“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态度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因为教会在帮助、亦或是危害到了他们。
“那么,天使呢?被教会冰冻了如此之久,真的还能与教会站在一起吗?”
教父叹了口气。
他摊开双手,缓缓说道:“我们要做的,并不仅仅只是让下城区得以存续……毕竟让下城区存续,指的又是什么人呢?
“是下城区最多人?那他们在犯罪组织里面。
“是下城区的智者和强者?那他们更是组织的高层。
“是下城区的无辜者?那他们什麼组织都不在,都是自由人或者互助组织。
“是下城區被迫害的最惨的人?那他们早就已经死了,被其他的无码者杀了。
“愿意向上城区复仇的,是无知之幕;希望能从有钱人手里夺取利益的,是永劫轮回;不想和那些罪犯混在一起,想要回到上城区生活的,是你们这些佣兵;只是希望过着平安日子的,来自那些生来就没有身份码的天生无码者。”
教父的眼神深邃,甚至悲悯。
“谁来统合你们呢?
“你们又能否被统合?”
答案不言而喻。
并非所有无码者,都有着相同的目的。
他们既然目的不同,那自然就无法团结到一起。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教父?”
“是这个世界啊。”
教父轻缓的说道:“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上城区。不是公司。不是天使。而是这个扭曲的世界。
“我不是要与他们为敌。我们是要以世界为敌——”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宛如冬日的阳光。缥缈而虚无,却给人一种似有若无的信服力。
那确实是伟业。
佣兵们为此而感到激动,但随后又覺得沮丧。
哈士奇叹了口气:“可那样的话……就算能够改变世界,也没有人会知道我们这些无码者的功绩。
“最终的功劳也肯定是公司或者教会。是那些‘英雄’或是‘天使’的。”
“在我们死后,一定会得到公正的评价的。”
另一位佣兵,安慰着老朋友。
在这种更大的震撼面前,他们的关系得到了愈合。
可白发的佣兵反问道:“但是,我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另一人无言以对。
他们这些无码者,严格意义上就是“死人”。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人。
“——那就让我们从死后的世界杀回来吧。”
教父露出发自内心的温和微笑,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让活着还浑浑噩噩的人,看看死者的清醒。
“我陪你回去,親自跟永劫轮回的高层说这件事……你先将最好的任务分给他。而你……如果觉得有危险,就来找你的兄弟帮忙。
“但不可再吵架了,明白了吗?你们是交心的生死朋友,不应为了他人的错误与贪婪而反目成仇。”
“是,教父。”
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并非是因为畏惧……而是忠诚与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