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和他们想的不同,理发师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
尽管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着那种混合着悲哀、无奈与愤怒的感情从心底迸发。
但以理发师的自制力,其实是能够轻而易举将其压制起来的。
而他之所以顺势而为以这愤怒引出火焰,甚至做出与托瓦图斯的风格接近的行为……那其实也是为了提高“教父”的威慑力。
一次性下足狠手,保证这种事以后不再出现。这不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更是为这些可能会被其他人当做棋子来试探自己的无码者考虑。
可那尽管是刻意扮演出的冷酷与残忍。
……但在他用这法术活活烧死一个人、伤害他人的身体与支配他人生死的时候,却也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强烈的、肆意释放愤怒时所感受到的强烈畅快感。
——那并非是属于自己的愤怒。
在那个时候,理发师就反应了过来……他并非是这样性格的人。
是那些来自梦界的“愤怒”之力,源源不断填入他的内心、使他这方面的情绪不断膨胀。
如同引燃的篝火。
最开始只是极细微的一束火焰,但在逐渐燃烧之下、火焰得以扩散——最终将抵达篝火所能承受的极限,才会稳定下来。
那虚造的愤怒,正逐渐填充起血肉、变得更加真实。
这还是因为理发师本身就足够理性,能认出属于自己与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但如果换一个人的话……或许会认为自己原本就是这么愤怒的。
原来如此。
怪不得法师的性格都会变得越发极端。
只要全力使用法术,梦界中特定类型的“群体潜意识”就会随着这股力量一并涌来。
……不过如此说来,法术的本质不会也是一种灵能吧?
只是不用以“芯片”的方式进行数据传输,而是直接从梦界中“下载”对应所需的情绪……
但因为法师一般都不会特地锻炼“蓝移”数值,所以往往会失去驾驭这股力量的理性。
理发师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大脑开始乱想。
开始尽力稀释这种从梦界中传输而来的、源源不断的“愤怒”,努力将自己真实的情绪与这种虚造的愤怒划分清楚。
——可也因此,教父那并非聚焦于某个人的身上的视线、那面无表情的面容,却让他显得仿佛更生气了。
原本那被教父一把抓过来的人,还试图向教父求情。
但看着教父此刻严肃的面容——他噤若寒蝉。
他不敢再搞些什么小聪明,只能指向其中一个人:
“是他,都是他!”
脸上仍然残留着烙痕的佣兵,不敢向教父发火、转而将全部的愤怒与仇恨投向了那个最为矮小、以啮齿类动物为灵亲的男人:“跟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是他说‘教父的存在让组织里的高层心中不满,假如能让他出个丑的话,我们就能站稳脚跟了’!我们只是一时糊涂,信了他的鬼话……是真的,教父!”
其他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提出什么反对意见——那个鼠类灵亲便已拔腿就跑。
这毫无疑问,也从侧面证明了那人的话的确是对的。
理发师也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绝望灵气”的效果之内,居然还有人能动、能逃跑。
——虽然同属“熔炉”学派,但理发师的性格与绞杀完全不同。
他所愤怒的,是比“愤怒”更重之物——所以绞杀所唤起的“怒火”,是那样鲜艳如血的火焰。
因为他为自己的弱小而愤怒。他的怒火指向是弱小的自己。
而理发师的火焰则是宛如余烬般的暗红。
他的愤怒里掺杂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对人民命运的哀叹。
所以,他无法像是绞杀一样将自己化为火焰高速移动——却能将这火焰塑为锁链、套索和武器,也能将自己所体会到的绝望与沉重展现出来。
普通人所愤怒的,可能只是某个人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可能是昔日他人抛弃了自己的抉择……稍微明晰一点的,也仅仅只是愤怒于自身的弱小、愤怒于他人的冷漠。
但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正因理发师意识到了这一切不幸的根本,并为动摇这一切而感到绝望——他那“因清醒而生”的愤怒才会颇具力量。
这种力量化为法术,那就是“绝望灵气”。
他让每个人切实的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就如同他们都抱持着理发师的愿景——让他们清晰的看到,他们所必须面对的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他们所作所为是怎样无力。那种仿佛什么都做不了的沉痛与无力,就会化为无比沉重的绝望之心,同时压制着他们的身体与灵魂。
除非是诱发情绪本身就与“绝望”有关的灵能者与法师,那样反而会大幅提升他们的力量。
其他类型的灵能与法术,都会被这一力量所封禁。
这也是理发师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使用这个法术。
最初的效果意想不到的好。
他们不光是自己的灵能被“教父”锁死,甚至连动都动不了——就仿佛自己被压在摇摇欲坠的、由无数积木堆砌而成的高塔之下,稍微动一下它就可能坍塌狭隘,将自己活埋、砸死。
那种恐惧之心,让他们被烧死的时候,都不能动一下。
可这人却是第一个挣脱了这种控制的人。
理发师灌入到他体内的绝望之心,的确阻断了他以欲望唤起自己的灵能的行为、却无法阻止他的逃跑欲望。
因为他正是将这种“不敢作出任何行动”的畏惧、化为了“逃跑”的恐慌。
那充斥在他心底的情绪并没有消散,可他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行动方式。
……原来这法术还有这种局限。
如此说来,这也有可能使人变得疯狂……
理发师面无表情的思索着,右手虚握——从虚空之中抽出火焰构成的套索。
他将自己的套索在空中兜了几圈,宛如套马般掷出。
它无比精准的套住了逃跑那人的脖颈,那人顿时跌倒在地。
灼热的火焰一瞬之间就让他的脖颈浮现出了焦痕,他的面部都因为血液被加热而变得通红。
“回来吧。”
理发师发出低声沙哑的声音。
他并没有一把将其拉回,而是将它套在自己手臂之上、缓缓收回。
那人一开始还试图求救,随后就化为了咒骂,然后是哭泣与哀嚎。
只是四五圈的拖曳,他就完全失去了抵抗——甚至失去了意识。
当教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人拖回来之后。
他挥手间将火焰消散,脖颈与脸颊一侧的裂纹逐渐消散、瞳孔也再度渐渐变回了深蓝色。
只是周围空气中灼热的余温、以及他披散着的长发,证明了这一切不是幻觉。
教父的脸上再度显露出温和的微笑,拍了拍那个浑身颤抖不止的豹科佣兵的脸。
“看来,你们的意见很是一致。
“那就把他找个地方挂起来吧,我的教子。”
“……是,教父!”
他浑身哆嗦着,面色苍白:“我去,我这就去!”
至于这样会不会得罪无知之幕的那位“高层”,他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就在他指出那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狠狠得罪了那位高层。
如今,他只能抱住教父的大腿,祈求对方不要把自己抛弃。
以及……希求教父的威名,能够镇得住那人。
眨眼之间,他的立场就完全转换了。
之前他有多么希望教父是个无力之人、多么希望教父只是虚张声势……如今的他,就是多么希望教父能够碾压这一切阴谋。
最好能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挑出来杀掉——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我去为您带路!”
佣兵们宛如驯服的狗,夹起了尾巴。
挨个走到理发师身前,恭敬的称了一声教父、弯下了腰。
而教父也非常宽容的原谅了他们的不敬之罪,笑着伸手触碰每个人的头发。
——因为理发师知道。
自今日以后,他们这些人就是帮忙宣传自己威势的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