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皇帝保持着沉默,似乎有些不能接受教父的话。
教父却只是笑了笑。
他转而开口:“你不如猜猜看,劣者为什么要追随我?”
“因为你承诺保护他吗?”
“你太小看我了,皇帝先生。我才不会用那种废话来许诺。劣者既然选择了追随我,我自然就会保护他。这算不得筹码。”
教父有些失望的看向皇帝。
不知为何,皇帝此刻却有些不敢直视教父这个“罪犯”的眼睛。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也没有说错,可就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莫名的心虚缠绕着皇帝……让他有些不安。
“你应该知道劣者的出身吧。他是一位半精灵……这个世界上仅有一位的半精灵。”
教父缓缓说道:“但你或许不知道,袭名精灵都被‘命运’的镣铐所缠绕。
“劣者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個工具——他存在的意义、他被所有人期许的末路,就是去死。
“他不能被他的父亲杀死,也不能死于任何和他父亲有关的人或者事。在这个基础上,劣者无论是自杀或是因意外而死,他的父亲都将得到丰厚的奖励。
“他从未有过父母的爱。他的父亲与母亲都期盼着他去死,死的越早越好——从被生下来的那一刻,直到上个月为止,他们都在如此期盼着。
“他被教育,是因为他在死去之前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他被派遣到执行部工作,是因为这里最容易让他因意外而死。
“那些媒体一直在咒骂他、攻击他,是因为他的父亲希望他能够承受不住压力而选择去死。那孩子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所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坚强的活下去。
“他怒骂一切,因为缠绕在他身边的只有恶意;他总是孤身一人,因为董事渴求看到他的死,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因此而被杀害……而他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选择了奉行正义。”
教父深深的望了皇帝一样:“而你竟以为,他只是由于‘青年灵能者的叛逆与劣根性’,才会成为那样的‘劣者’?”
“……”
皇帝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来话。
因为那也的确是他曾经对劣者持有的观念。
不仅是在书中、在采访中都曾表露出来,甚至在他的脱口秀节目中,都经常拿劣者来嘲笑。
他其实想要说“我不知道”来为自己申辩,可一方面皇帝又觉得没有必要跟教父说这种话……就算要道歉,也应该是对劣者本人道歉。可皇帝又知道,劣者对这种事从来就不在意。
“我知道,你们这些普通人出身的上位者、多少都有些看不起灵能者们。”
教父缓缓说道:“毕竟你们能够有如今的地位,象征着理性的‘蓝移’都不低。或许红移也不会多低,只是因为属于你们的灵能已经被其他人持有了,所以才没有响应你们的呼唤。
“灵能者仅仅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不需要智慧、不需要学识、不需要力量、不需要经验,只要情绪的波动就可以脱离底层——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这也是一种不公平,你们自己内心已经意识到了这种不公,却只是以嫉妒而表现出来。
“幸福岛的英雄俱乐部中有十个人,却只有两位灵能者。但这两位灵能者之间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和你一样作为英雄俱乐部创始人的‘璨钻’,高高在上、统管俱乐部的最高权力;而同样作为高位灵能者的天送,却是英雄俱乐部的最低层、被所有人疏远……”
“……天送也是你们的人?他也背叛公司了吗?”
皇帝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脱口而出:“所以在劣者当街杀人的情况被人拍下来之后,你才能第一时间找到我这里?”
但教父看着他,却只是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不,我根本就不认识天送,我来找你也不是要报复你。我只是来审核一下你的资质……如今看来,你还不够格。
“还有,我和你不同。我不会用那个侮辱性的名字来称呼那个人……‘劣者’,我另外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噤声’。
“开什么玩笑,他虽然不是英雄、却也立下了诸多功绩。给自己取这样一个自嘲的称号,你们还真就用这样的称呼来喊他?
“承认吧。哪怕你同样也是英雄,但也在心中期盼着他人的辉光能够陨落。听到劣者堕落的消息时,你心中多少也是有一份高兴的吧。
“我让他为自己而活,让他无需再度因‘命运’而约束自己……让他能够惩戒自己讨厌的人,包括上城区也包括下城区、包括有码者也包括无码者。我给予了他自由,我解脱了他的束缚。
“我让他成为了一个人。不只是一条生来就要被宰杀的牲口。
“他从来就不是在追随我,也对我没有忠诚……我也不需要他的忠诚。
“因为我是他的教父,不是他的主人。我只是一名导师,一位贤者。莪开释人们的苦闷,指引他们的方向……”
教父看着皇帝,一字一句的说道:“而你们……本是人民的英雄,如今可却想做人民的主人。
“比起什么拍摄广告来牟利、服从董事去做什么脏活……那些事不过只是污了你们的皮。用水一冲,干干净净。
“自认为高人一等,才是你们真正的堕落之处。这才脏了你们的骨肉。”
“……说、说是这么说……”
虽然没说几句话,皇帝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
他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水,只感觉到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是因为我害怕了吗?不,我并不害怕。
我的血压也没有升高……为什么我的手指在颤抖?
皇帝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他的语气却仍尽力保持平静:“你不也一样吗?
“你也自认为自己高于一切。你也一样是独断专行之人。”
“所以我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干净的啊,皇帝。”
教父笑着说道:“我可是暴君啊。我就是不义之人、我是下城之王,我行不义之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要让人们清醒过来,可我没说我要让人们感激我。他们只需要服从我,只需要畏惧我,如同畏惧黑夜。
“——你老了,皇帝。”
教父轻声开口道:“你曾经应该是能想明白的。但你如今的目光,却只会看着自己的身边了。”
“……我确实是老了。我已经不在意你们想要做什么了,我想要的只是过好我剩余不多的日子。我只是想要让我的孩子能够安稳的成长,成家立业。我甚至都不在意她是否要一个孩子,是否延续血脉与生命……只要她能够过得开心、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就好。”
皇帝的言语之中,似乎带着讨饶、又像是带着威胁。
但教父的话,却让他沉默了下来:“那么,皇帝先生——你是更想要她过得开心、还是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看着皇帝的沉默,教父笑了出来:“你都想要呢。也就是说,让自己的女儿功成名就,比让她幸福更重要吗?”
“……不功成名就,又如何才能得到幸福呢?”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人如果只重视结果,就会去抄近路。但近路多半都是死路,走着走着还是要回归大路。
“没有金钱与才能的支持,一切的幸福都是短暂而虚假的。”
“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就应该知道……向董事们求来的幸福,同样也不是真正的幸福。”
教父的脸上没有杀气,只是温和的笑着、但言语之中却满是杀意:“只有自己争来的幸福,才是真正握在手中的幸福。
“如果不幸就是这些可怜人的天命,那我就要砸碎这命运……我要赋予他们勇气,赋予他们活着的力量。
“我要让他们知道,人是可以不那样卑微的活的。”
听到这里,皇帝终于明白了。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在颤抖了。
他也知道为什么他无法对教父发怒了。
他……竟然在哀悯对方。不,他是在崇拜对方?
不,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他的确在渴求着对方所说的愿景。
——他也有些蠢蠢欲动。
若非是有冰水实在放不下,皇帝确实不敢接触这种危险的事、唯恐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给她带来祸端,此刻教父就已经说动他了。
他也曾在年轻之时,有过这样的梦——人人都可以平等的生存在一起。没有人生来就应该去死,没有人生来就不得活。
错了,全都错了!教父根本就没有什么魅惑心灵的灵能!
或者说,他本身的言语、他的本质就足以诱惑一个人的灵智……
可这样的人,又为何不在他们上城区?
……或者说,也幸好他不在上城区。
“……可你这样的话……人们是无法理解你做了什么的。他们不会赞扬你,更不会崇拜你。”
皇帝的言语有些断断续续的:“人们是愚蠢的,短视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就算知道也会视而不见,所以我们才要引导他们……”
“歌手与偶像才需要喝彩与掌声。”
教父轻声说道:“而我不需要……我已经不再需要那种东西了。”
不知为何,皇帝感觉教父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复杂。
……为什么?
难道教父……他也曾是一位“歌手”或是“偶像”吗?
皇帝的心中,一瞬之间生出如此荒诞的想法。但他很快将其驱散。
“可你这样,只会无比痛苦。你承受不住的……英雄无法满足所有人,你也一样。你早晚会因痛苦而崩溃、你的组织会因为不同的欲求而分裂崩溃。”
年长者的经验,让皇帝一瞬之间就看穿了教父所行的本质。
他要以恶者之名行义人之事,因此无人可以指摘、无人可以阻拦。
可这样的话,他要对抗的就不是二分之一的世界……而是整个世界。
就连他的身边,也同样不是他的盟友。而是被他利用的棋子,是被他驯服、随时可能发疯的兽。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教父轻声说道,从沙发上缓缓起身:“‘教父’能做到的事,也有他的极限。终有一天,我的下属会发起叛乱。
“但我仍然必须将棋子推到那个位置。要将这积蓄千年的矛盾在我手中引爆,以最安全的方式引爆……这是我的责任,而责任一定是沉重的、背负责任必然是痛苦的。不可能有丝毫快乐可言。
“也正因此,我已尽力将我的责任削减到最后一项:使得人们清醒过来。直到那时,‘教父’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看着吧,皇帝先生。请安静的看着吧,不要阻止我……如果不愿支持我,至少也请保持安静。
“噤声——就是最简单的合作。
“你们这些英雄的时代要结束了。属于我的时代要来了。”
教父深深望了一眼皇帝,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没有笑意。
他伸出手来,对着皇帝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这时,皇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猛然间回过头来,发现劣者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他一只手举着一把霰弹枪、另一只手握持着一把泰瑟枪。
那一瞬间,皇帝就意识到了。
——如果自己决定对教父出手,那么那个瞬间自己就已经死了!
而此刻劣者对着自己举起了那把泰瑟枪——它可以瞬间将自己电昏,但它是不致命的。
皇帝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后的绝非是什么“痛苦而迷茫的被操作者”。劣者的神情无比自然、眼神无比清晰。那沉默了周围一切的能力,也在刹那之间恢复了一个空隙。这显然给了皇帝说一句话的机会。
一切的一切都证明了,他正是因自己的意志而行的。
“劣者,你……”
皇帝的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但他第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用这个称呼来叫劣者。紧接着,他的声音便再度归于沉默的深渊。
【我不是劣者,劣者是一个永远不会攻击无罪者的好人】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皇帝心中响起。
【请叫我‘噤声’】
下一刻,扳机无声间扣下、电击夹弹射而出,老皇帝便无声无息间便被电到昏厥了过去。
而看着这一切,站在门口的教父嘴角微微上扬。
另外一重声音,从噤声的心中响起:
【——欢迎加入巴别塔,噤声】
【我的荣幸】
噤声平静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