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才走了一半?天黑都到不了那里吧!”又有一名府兵叫道。
“谁说过天黑能到?不过前面的林木应该会稀疏一些,肯定不用这么累了!”贺齐舟保证道。午后赶至此处后,五百名士兵轮番劳作,伐木避路,半天翻了三座小山头,开出近十里的山道。
“师爷,你觉得那小子带的路对不对?”郎知府看着前方不断抱怨的士兵问道。
“方向好像是对的,那小子如果不是自己找死,没什么理由来骗我们吧?”师爷分析道。
“继续砍!天黑后扎营,争取明日攻进白练山!”知府信心十足地叫了一声,前排数十人僻斩荆棘的速度又快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红日西沉。因山势渐高,林木也变得高大、稀疏起来,回首望去,一条起伏弯曲的小径一眼看不到头。
“先别扎营,我们沿山谷再走几里吧,几乎不用僻路,我知道有块空旷的林地,从那里到白练山瀑布只须一个多时辰!”贺齐舟叫道。
“好!”大家跟紧点,天黑别迷了路!知府急忙叫道。其余人见不用再开路,也纷纷来了精神。
贺齐舟沿着纵横交错的山谷,将五百人带入深山,巨大的山石渐渐多了起来,山中无路,遇石便得绕道,也不知经过多少转折,半个多时辰后,一行人总算来到一处平整的山坡,果然是个避风之地。
信心十足的随州知府当即下令埋锅造饭,又将自己的大帐扎在最中心的位置,满脑子想的都是明日大获全胜的情景。
夜半时分,贺齐舟悄然起身,与其挤在一块的中年人一下子醒了过来,道:“小子,又去尿尿?快点回来,没人挨着快要冷死了!”
“你去尿的时候我怎么不说冷来着?嘘——知府大人叫我去他帐中谈话,你可别和其他人说,你就装作不知道,否则泄漏军情,小心脑袋不保!今晚就不陪你了。”贺齐舟说完就猫手猫脚地往知府大帐走去,守在大帐门口的两个府兵早已坐在地上呼呼睡去。
那名中年人知道贺齐舟中午献过计,见对方这么一说,赶紧往其他士兵那里蜷缩过去,只当没听见贺齐舟所说。
帐篷外,贺齐舟想了想,还是决定放过那个贪功的知府,用匕首在帐后的大树上刻下一行大字:“若不想饿死,正北出山,遇阻皆右转!”然后飞身消失在密林之中。
让这五百人开道是贺齐舟临时作出的决定,这里是两省交界的徽山,也是自己从小打猎的地方。白练山的西北方灌木丛生、荆棘密布,从来就是无路可走,现在通过那五百人半日的劳作,总算是僻出一条小径,贺齐舟的想法是替困在瀑布下的杨家人开出一条逃生的通道来。
至于为何要留下那句话给随州军,只是因为杨征当年的阵法不止布于山下,也利用瀑布上方峡谷内的巨石设了个迷魂阵,刚刚贺齐舟正是摸黑带着那一营随州兵经过了石阵。光凭运气,没有两三天是无法找到原路返回的途径的,所以贺齐舟指了条生路给知府,主要是想帮帮那群无知的士兵。
贺齐舟迅速从交错的峡谷中穿行,经过来时的石阵,再往西南奔走六七里,山中的小溪渐渐汇集起来,至白练山山腰奔流而下。
月色中,一个黑影随着瀑布重重地落入底下的深潭,发出“咚”地一声异响。
“什么人?”瀑布边忽然有人厉声问道。
贺齐舟原本可以沿瀑布边的山崖滑下,不会弄得浑身湿透,但此时心中那各混杂着激动、急迫、喜悦、担忧、焦虑……,那奇怪的感觉让身体不听使唤地跳进了瀑布。出水后,才一探出脑袋,便听到了那句喝问。
“黄爷爷,是我!”贺齐舟听清喊叫之人正是黄荃,不由得大叫起来。
“小齐舟?贺莲,贺莲,齐舟回来了!”黄荃像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一下后,惊喜地叫了起来。
草屋内一名妇人穿着劲装飞速跑了出来,然后直接冲向刚从水潭里走上来的贺齐舟,一把将湿麓麓的贺齐舟抱入怀中。
“娘,您没事太好了,朝廷派御林军来了,此地不宜久留……”贺齐舟急忙说道。
“你,你回来干嘛,快,快从后山走!”贺莲一把推开贺齐舟。
“我们一起走!小叔和爷爷他们没事吧?我先进屋去看看小叔。”贺齐舟想拉着贺莲进屋,却见黄荃与贺莲都不作声,脸上满是悲戚,而三间茅屋内,陆续走出数十人,领头的是大房的杨峙,还有他家的女眷;另外就是村里的一些妇人,林川的母亲也在其中,这些人的左臂都系着一条黑布,人人脸上都是那种悲愤的神情。
贺齐舟这才发现黄荃臂上也系着一条黑布,贺莲更是腰系白带身披麻衣,便失声问道:“母亲,是,是谁走了?”
“爷爷和三叔是四日前同一日走的。”回答贺齐舟的是杨峙。
“到底怎么回事?”贺齐舟心痛如绞,嘶吼了一句。
杨峙道:“五日前,江陵府派了一千多人过来,闯入将军村,说杨征叛国,他们奉旨来捉拿杨党。好在张路遥的女儿晴柔姑娘早了一天回来,将姜杉篡位祸及杨家的消息带了过来,我们有所准备,都退入此阵之中,半天后,杨山与林川也赶了回来,当晚就和大家一起御敌。
敌兵是由追赶杨山的御林军从江陵府临时纠集而来,人虽多,战力却不强,仅一阵进攻就损失了二百余人,便不再强攻,第二天一早,诓骗了数千本村和邻村的劳力去砍伐山南的竹木,希望藉此破了石阵,直抵瀑布!
这一招极其狠毒,我们总不能对不明真相的百姓出手,而那些曾受过杨家恩惠的百姓,都以为我杨家勾结周人,是欺世盗名的奸贼,越来越多的人前来砍树,父亲气急攻心,看过卧床不起的三叔后,便让林岩背着,上到一块可以俯视南边山林的大石,只用了几句话便劝住了那些伐木的村民。”
“爷爷是怎么说的?”贺齐舟激动地问道。
杨峙道:“爷爷站在大石上,数十丈下是不住谩骂的百姓。当时爷爷接连抛下六道圣旨和一对免死铁券,大吼一声‘请听我一言!’,然后谩骂声渐止,父亲道:‘有谁家为了叛国死了那么多儿子?前朝的皇帝都是傻子吗?姜杉才是篡位的狼子!我杨家一门忠烈,青天可鉴!你们若想助纣为虐,就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吧!’说完就从数十丈高的大石上跳下,血溅当场!
当时谁也没想到老人家会这么做,想要出手相救却已是不及,那群百姓却深受震动,一时间绝大部分人都放下刀斧离开,几名御林军和陈沿带领的府兵便想强迫百姓伐木,甚至当场还打伤了数人,张路遥、林岩等人早已义愤填膺,率众冲杀出去,直杀得府兵落荒而逃,祸首之一的陈沿也被当场斩杀!也算是替季晟报了杀妻之仇。”
“爷爷……”贺齐舟欲哭无泪,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自怀中掏出二百两银票,那是从山匪手中抢来的,之所以忍住没有接济百姓,就是想完成与爷爷间的约定,归还这二百两盘缠,只是爷爷却悔约先行,贺齐舟忽觉手指无力,那两张银票在山风吹拂之下,脱手飞入空中……
“爷爷临行前交待了你一句话:‘齐舟那孩子若是回来了,让他别想太多,得好好活下去!’”贺莲说道,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小叔呢?”贺齐舟梗咽问道。
黄荃道:“杨战这大半年的状况都不好,本就已是形销骨立、风烛残年之躯了,知道父亲死讯后,很是平静地说道:‘我也该走了,记得将草屋中的典籍烧于我兄弟三人’,说完就驾鹤西去,他走的时候很平静……”
“不好!我们得赶快离开,徐铉带了二千御林军过来,再不走恐怕走不掉了!”贺齐舟悲恸之余,忽然想起这个最紧要的事情。
“他们今日已经强攻三次了,这里瀑布声大,听不清外面的情形,应该还能守住,如果守不住,自会有人过来通报。舟儿,武功高强者可以自后山奔逃,但这些妇孺如何能走脱?就算进了后山,往后又往哪里逃呢?”贺莲黯然说道。
“山上已经有人辟出一条小道。娘,哪来这么多人守阵?我先去看看!”贺齐舟抹去眼泪,转向欲往进山的石阵中去。
“去吧,都是你义父的一些老部下,唉——还是不能让他们过上太平的日子!”贺莲犹豫了一下,本想再叫贺齐舟逃离,但一想丈夫手下的那些老兵此时正拼命护着杨家,不由得长叹一声。
说话间,有人背着一名浑身浴血之人自竹林闯入,边跑边叫:“腹部是箭伤,大腿有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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