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家最受宠的幺女,她自小就没有具体名字,据说是吸取早夭在襁褓的长姐安定公主教训,确保她安然长大之故;就算有来自地府的勾魂使者,找不到她的名讳,自然没法将她性命轻易勾去。
因此父皇和母后、还有诸位兄长,通常都依照排行辈份称呼她为:小十二、十二娘;而身边的女官、女史、宫人奴婢,则称之为:小殿下、十二殿下。直到最近,她才有了一个新的封号“太平”。
这同样源自二圣的美好寄望,指望她如舍身供奉外姥杨氏的太平观一般,在皇家的天恩浩荡、福泽绵连之下;无病无灾的太平一生。但正所谓是天意弄人,她返京之后唯一一次的私行就出了意外。
月夜雪野官道上,那一幕幕惨烈厮杀的怒号与屠戮的哀鸣;还有从小看着她长大,却在车厢被射穿时扑在她身上,挡住乱箭攒射的两位老女官;日常形影不离却拼死掩护她,乘乱逃出马车的卫士,
最后为她引走追兵的玄霜,却寡不敌众被贼人按在地上,满身血污即将被撕碎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般的时不时回荡在她脑海中;让她禁不住泪流满面。但最刻骨铭心的还是那位路过的神秘存在。
就在她即将被掳走的最后一刻,轻而易举的杀光了所有的贼人;并且指引着她召回奄奄一息的玄霜,前往骊山温泉宫求援。然而当时隔数日之后,她终于从莫大的惊悸与骇然中,慢慢的恢复过来。
却根本没人发现和承认,也不相信她口中所描述的神秘存在,更多归咎于贼人内讧的自相残杀,然而被路过的一位无名义士乘机解救。他们是如此的众口一词、言辞灼灼,这也让她不由有些困扰。
难道自己感受一切的是幻象?但这也进一步加重了她的某种执念。因此在经历了好几天,夜里不敢闭眼的噩梦折磨,只能在天明时分小睡之后;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同样幸存下来的玄霜。
从对方身上取得一个答案。她如此悄悄思量着,再度擦干了眼泪,又轻手轻脚的披上久违的备用裙装;穿过了同样静悄悄的宫室廊柱间,探头探脑的看了眼守在大门外的绯衫宫卫,这才爬出窗台。
然后,又在几名廊下的宫卫,将注意力转过来之前;悄然奔下了侧边的台阶,消失在了雕花的阑干外。从游仙殿的所在位置望下去,整座骊山温泉宫,依旧大半数笼罩在温泉启用的烟气袅袅之中。
由此,在就近温暖水汽的滋养下,在骊山山脚下的坡地上,形成了一片温泉宫独有的冬日绿地,各色花草依旧生长绽放的小片游苑。偶然还有负责照料花草的宫人和内侍,拿着各色器具穿行期间。
因此,当李十二小心翼翼的避开了,长长直通山下的宽敞廊道,而七转八拐在重重的宫室、殿阁之间,居然也没有惊动到,那些巡曳往来的卫士;这种宛如探险和摸索的新奇感,也彻底抓住了她。
然而,她下一刻就突然停住脚步,因为她看见了一只美妙的生灵;它拥有黄白相间的蓬松皮毛,尖翘小巧的耳朵,粉红鼻头和毛茸茸尾巴;骄傲的蹲在墙头上,平静俯视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在它眯成一线的淡黄色瞳孔中,倒映着一名藕色裙装、粉妆玉琢,却有些眼圈泛黑,形容消瘦的小女孩;又像是某种深邃的星空一般,让人沉醉和迷恋,满是烦躁与忧虑的心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当李十二满脸好奇的试图靠近,却突然对她喵喵叫了几声;就灵巧甩动着大尾巴,悄无声息跳下了墙头的另一面。这也像某种无形的邀请一般,激励着她紧追不舍而去;然而在墙后她却扑了个空。
在墙后的大片芳草萋萋中,那只黄白相间的小生灵,却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李十二不由嘟起嘴巴,原本好转的一点心情,也顿时黯淡下来,对着浓密的草丛用力踢了几脚,不防踢到一块硬物。
顿时就瘪着嘴捂着脚,眼圈都瞬间红了起来。然而,她所制造的这番动静,却再度惊动了躲在草丛中的生灵;下一刻,一只黄白相间的小毛团,再度从一棵山茶下窜出,飞奔连连的向着远方逃去。
这一幕,也让李十二顿时就忘却了伤痛,也顾不上继续流泪;不由自主的紧追而去。又将它追得上墙落地,穿花过树,直到额头见汗、鬓发飞扬也不肯放弃,最终才将这只小生灵,堵在了转角处。
就在满心欢喜的李十二,伸手想要将其纳入掌握;却见这只受惊弓背、呼呼嗬气的娇小猫咪,突然间就从原地一跃而起,左冲右突的蹬踏着墙面,转眼扑向了李十二的头脸。惊的她连忙抱头蹲防。
然后,就被猫爪子用力的踩在后背上,又借力弹跳上一侧的房檐;就此在细碎的蹬踏声中越过房脊而走,只留下了蹲在原地,满脸沮丧的李十二。这一刻,她不由嘴巴再度一扁,眼看要哭出声来。
毕竟,从小到大何尝身边有什么人,能够悖逆和抵牾过她的心意;就算是父皇母后,诸位兄长,也都是事事顺遂着她。可现在就连一只狸奴,也可以随便抗拒和欺负她了。然而还没等她抽泣几声。
花墙背后传来的隐约歌声,却让她不由自主停止了哽咽。随即,李十二不由来到一处雕窗处,透过依稀花树的间隙,顿时就看见了一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儿,穿着青裙梳着垂环双髻眉眼如画。
花墙背后传来的隐约歌声,却让她不由自主停止了哽咽。随即,李十二不由来到一处雕窗处,透过依稀花树的间隙,顿时就看见了一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儿,穿着青裙梳着垂环双髻眉眼如画。
但最为显眼的,还是她略显宽大的额头洁莹如玉,垂落着几丝不安分的发缕,在风中轻轻的飘摇着;显得既是温婉俏皮又童真可爱。此刻正端坐在在草地上,由数只狸奴的环绕下,唱着不明歌儿:
“夜半冒霜来,见我辄怨唱。怀冰暗中倚,已寒不蒙亮。
蹑履步荒林,萧索悲人情。一唱泰始乐,沽草衔花生。
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老,玄鬓白发生。
寒云浮天凝,积雪冰川波。连山结玉岩,修庭振琼柯。”
而她一边轻唱着,一边还用手中的吃食,逗弄着身边的大小狸奴;而那只逃走的黄白狸奴,赫然也在其中;伸出粉团团的爪子搭着,铺散在草上宛如花团绽放一般裙边。也让李十二看的顿时呆了。
片刻之后,她就鬼使神差的来到了对方面前,而用一种期待而难掩羡慕的语气,对着略带惊异的女孩道:“郑家小娘,又见面了。”“你还记得余么,余是当初送你带环的十二郎,还请莫要……”
然后就见对方嘟囔了一声“骗子!”,毫不犹豫的站起来转身就跑,然而却被李十二急忙拉住袖子不放,顿时就在撕扯和挣扎间,双双滚倒在地上;也惊的那些狸奴四散窜开来……,
然而片刻之后,未曾进食又走了好一段距离的李十二,终究还是争不过对方;而被反向扭过了手臂,迎面按倒在草地之中;顿时就动弹不得,口中嘶声叫喊起来“你怎敢……痛……痛……痛……”
“为何不敢!”女孩儿却是满脸寒霜的并腿,用一种奇怪的姿态,跨压在李十二的后腰上;“你个喜欢诳人的登徒子,这次居然还敢穿了女装来骗我;真当我是那种不懂事的小白花么?”
“不……不……当然不是,余……余,也是女儿身。”当场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又满心震惊异常的李十二;带着莫名而奇妙的复杂情绪连声道:“余没诓你,余只是平素好做男装尔,不信你……”
下一刻,李十二不由瞪大了眼睛;因为依旧被压制的动弹不得的她,居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裙子,真的被人掀开观察了片刻。刹那间某种羞耻莫名的感觉,像是过电一般充斥全身,连脚趾都卷起来。
要知道,这世上何尝又有人,敢于如此羞辱和欺负她呢?虽然下一刻她就被解除压制,重新拉手搀扶起来;但是,豆大的泪花却已然含在李十二眼眶里,眼看就要随着难以抑制的呜咽声掉落下来。
下一刻,一块塞入嘴里的蜜脯,却将她酝酿和积郁的情绪,给一下子打断了。毕竟,她自起床后的整个早间都没有进食了,因此毫不犹豫就吮舔着递送的手指,将甜蜜蜜的果腹肉给嚼吞下肚子去。
与此同时,像是受到了食物的刺激一般,她的小腹上也传出了明显的连声空鸣;这也让李十二变得愈发尴尬起来,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而对方也宛然一笑,从袖带中掏出更多香喷喷的小零食。
“既然你是女身,那就不是什么登徒子了。”环髻的女孩儿将这些吃食塞在她的手里,又顺势拍了拍她裙摆上的草叶,故作老成的道:“是我错怪人了,这些就当做一点赔礼,还望莫放心上。”
与此同时,那些被惊散逃开的狸奴,也重新聚揽过来,而纷纷好奇的嗅起了李十二的裙边。这时,她忍不住伸出手去,那只黄白相间的小狸奴,就没有再逃开,而是伸出舌头来,轻轻舔着她指尖。
那种温暖轻柔湿润,又带着略微毛刺刮搽的感觉,让她一下子就忘却了诸多烦恼,而忍不住摩挲起毛茸茸的下颌来。而婉儿见状也大大松了一口,心中却转念想起,狸奴先生所描述过的诸多范例。
比如,那些历代人情故事当中,名为白莲花/绿茶婊,用来PUA/影响涉世不深他人的警醒段子……因此,当数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有人寻到这里时,看到的是两名颇为亲密依偎在一起的女孩儿。
而其中一名裙衫略显污脏的女孩儿,披头撒发的依靠着另一名环髻的女孩,无论是肩上、头上和膝上,脚边,都蹲伏着一只狸奴,而看起来似乎是乐在其中,一副吸猫吸的乐不思蜀的忘情模样。(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