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莱茵河中游北岸的阿尔奇堡,乃是在一座由商人团体“盘石会”,在河口集市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边境开拓领/自由城市;也一度成为南部黑森林诸侯领,和东西两大帝国边疆的贸易枢纽。
只是黑森林的持续扩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侵蚀和摧毁了,南部黑森诸侯世代的经营和多年开拓成果,也变相影响到了,这处重要贸易节点的大部分繁荣景气;因此,作为趋利止损的商人团本色。
由多个不同背景的商团/独立大商人,组成的贸易团体“磐石会”,早在两年前就通过一项合议;将这座两万多人口的小城,连同衍生的一切权利和收益,以一千六百磅白银卖给一位萨克森贵族。
因此,现如今扼守着这处,莱茵河桥梁与渡口的河口城市上方,正飘扬着代表这位远道而来,萨克森贵族/森林酋长的白色黑鹭旗帜。当然了,在这个交易和接管的过程当中,也发生了一些不协。
根据城墙上被修补的痕迹,以及火烧熏黑的颜色,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不管怎么说,这位被称为“黑鹭酋长”的萨克森贵族,在站稳了脚跟,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其变成了鱼龙混杂的群氓之地。
因此,在内堡以外的区域,各种逃奴、流亡者、通缉犯、走私团伙、帮会成员,还有销赃盗贼,很快取代迅速迁走的本地居民;成为这片尚未完全被侵蚀的中转地,畸形繁荣和活力的根源之一。
只是无论守在桥头、渡口的民兵,还是乱糟糟的城下,那些终日醉醺醺的牛鬼蛇神们,或是与夜莺们纠缠厮混的可疑人员,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一辆自远方而来,又迅速驶离城下的无标识马车。
但实际上,直到这辆门窗紧闭的灰扑扑双挽马车,驶离贯穿原野的古代铺石大路,消失在灌丛和乱石堆中,另一条新碾压出来的岔路上;才不约而同大大吁了一口气,若无其事恢复了各自的行事。
这种情况,已在近年持续出现了好一阵子了;有的时候是一支车队,有的时候是一队的朝圣者;一小群行脚商人和武装佣兵,有的时候,则是夜间呼啸而过的隐约嘈杂声,和白天留下的杂乱脚印;
最初也不是没人产生好奇,偷偷的跟随上去,想要做点什么或是窥探一二;然后,就再没有任何然后了。所有出去的人都再没有回来,所属的团体也受到了,来自本地新城主的警告,甚至是打击。
甚至将领头人吊死在城墙上;然后,也有同党偷偷的前往寻找,但只看见了一些被撕碎的腐败残骸,还有若隐若现的怪物,吞噬了大部分同伴;就只剩个别人被吓得肝胆俱裂,疯疯癫癫的逃回来。
然后,其他朝夕求欢、得过且过的人,就更没那么多余的好奇心了。而在原野的尽头,这辆双挽的马车;不紧不慢的行驶到,大片杉木、榉树和枯藤、灌丛,层叠梯次的密林边缘,道路却消失了。
随即,唯一一名开道的黑衣骑手,就策马走到这片,看似密不透风的丛林面前;伸手取出一只小巧的熏炉,点燃之后摇曳着烟气散入林中。随后,各种植被填塞满满当当的林中,就传出沙沙动静。
紧接着,那些低矮的灌丛和树上的挂藤、地下盘绕的荆棘,都纷纷向内收缩和消退不少;顿时露出了一个深邃而阴暗的入口。随着马车在骑手引导下驶入其中;重新交缠的植被,再度遮掩了一切。
而在密林之中,继续前进的马车和骑士脚下,是松软而厚实的落叶与腐土地面;随着沉重的铁骨包胶轮毂的碾过,马蹄铁的蹬踏,不断的发出细碎的脆裂声,翻出一些宛如骸骨的碎片和爬行虫豸。
却十分神奇的没有陷没进去,反而像是行进在一张,厚实的草垫地毯上一般;显得平稳而少有声息。而挂在车体和马鞍上的熏炉烟气,就像提供某种无形的指引一般,不断的开拓出新的平整地面。
不久之后,一条浓密林荫下的道路,就出现在马车面前;随着马车重新驶上了,真正坚实的路面。江畋突然在马车内现身道:“注意到么,这片林地中相当部分是活着,就混在那些真正树木中。”
“还有许多伴随共生的存在,也隐藏在其中;如果没有正确的进入方式,很容易就会迷失在其中,或是成为那些伴生异类,围攻和追击之下的食物和养料;这一点,泰菈女士你应该最为了解吧。”
“您说的对,我已经感受到了,好几个不同的虫类和野兽族群。”全身笼罩在褐色兜帽长袍里的少妇泰菈,微微露出俏脸道:“其中未尝没有,我的同类(林巫)族群,聚附和放养手段的痕迹。”
“母亲,难道您还有幸存的族人么?”兜帽下的玛利亚,突然开口问道:然而,泰菈却是有些伤感的摇摇头道:“不大可能了,当时,我们的聚落几乎无人逃出,就连姐姐也是我亲手替她解脱。”
“也许,是其他的隐秘聚落,流散在外的幸存者吧。”“那么,母亲,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玛利亚忍不住又问:“您有想过,在遥远未来,为林巫聚落的毁灭复仇,或是恢复相应传承么。”
“其实……我已经不做这个指望了。”然而,泰菈只是伸手摸着她的头,长叹了一口:“能够活下来就很好了,孩子,复仇是一件十分沉重,并且代价巨大的奢望,也许耗费一生,也未能如愿。”
“所以,在你诞生后,我想法就改变了;只想看着你长大,获得正常人的生活与幸福;但……现在显然是做不到了。所以,我也只能祈求上天,让我有机会陪伴你,经历这一切,直到最后一刻。”
“母亲啊……您,没有必要这么悲观的。”少女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双手紧握住她道:“我现在其实很好,也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并且对此毫无遗憾,甚至有些高兴。”
“您看,我们已消灭了多少妖魔,拯救了多少无辜生命;相比我未来付出的这点代价,实在是太低廉了,母亲!”“玛利亚……”泰菈闻言对于女儿的早慧和懂事,却是有些心痛的说不出话来了;
同坐车厢内的安妮特,虽然没说话,却有些动容的微微侧过脸去;似乎是感同身受到了,自己的遭遇和命运。但是与她并坐对面的蕾诺尔,却是有些犹豫和尴尬的开口道:“其实,我更羡慕你。”
“羡慕?”被她一打岔,少女玛利亚顿时愣住了;“是啊,我很羡慕。”蕾诺尔却是顺势半做感伤、半做假笑的道:“你有足够的天赋,也有可观的潜力,更有绝境逢生的好运,遇到幽主大人。“
“并获得看重和垂青,愿意预支力量。”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江畋消失的虚空,又意有所指的自嘲道:“我就只是一个可怜的俘虏,还是个早早病死,醒来之后就变成,见不得光的嗜血怪物。”
“玛利亚,你知道么,像你这样年幼而纯洁,富有活力与灵感的血脉,是如何的稀有和罕见?又是如何吸引那些,黑暗生灵和幽林精怪么?仅仅是同血宴分享你的灵肉,都是一件极大浪费之事。”
“最好的结果,通过特殊的仪式,让你徘徊在生死间;源源不断抽取你的灵性血脉,作为制造更多优质眷族、后裔的原料,直到你的灵魂枯竭、精神腐朽;用你的身体尝试孕育和延续血脉后裔。”
“够了!”泰菈却是毫不客气的打断道:“玛利亚没必要知道这些,也不需要你别有用心的危言耸听。”“母亲。”玛利亚却按住她手道:“丽诺说的其实没错,这也许就是我总要面对的后果。”
“所以,你知道么,在你成长起来,并拥有足够能力自保前;能获得强大的庇护,并愿意提供指引和教导,”蕾诺尔摊手道:“而不是简单粗暴赋予力量,让你自生自灭的主人,又是如何难得?”
“你要知道,在我们这些弱肉强食,又彼此算计的怪物之中,为了获得超越彼此的力量,又需要付出如何的惨重代价……食物?玩物?宠物?道具?下位工具?还是部下,或是心怀异志的伴侣?”
“作为一个丛悠长岁月长河中,苏醒过来的古老者;你能给他带来的新鲜感和乐趣,终究是短暂而难以持久的。但他可以选择的眷者和部下,却是不是独一无二的;有的是足够的事件慢慢甄选?”
“感谢您的提醒,丽诺姐姐,哪怕您和我曾是对立存在,但此刻我们是同伴。”然而,还未等泰菈再度打断,少女玛利亚却真心实意的道谢:“我会好好把握,并且珍惜这段,美好宝贵的时光;”
“你……啊,真是个诚实到,让人有些无颜面对的孩子。”蕾诺尔却表情一变,看着安妮特的骨爪,换上风轻云淡的笑容道:“不过这些话,一直藏在心里,让我说出来之后,也就舒服许多了。”
“女士们,我们应该到了;”这时车厢外,也传来了米兹拉克的低沉声音,“好吧!”蕾诺尔再度耸耸肩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帝国皇庭的密探,金牛座监察官,你们都是我的护卫和部下。”
下一刻,她推开厚重的遮光帷幕,暴露在幽林深处特有的蒙蒙天光下;也露出了一头金红色的波浪蓬发,以及血妖族群特有的惨白肤色与绝美容颜;同时,对着围上来的披甲士兵,龇牙威吓道:
“滚开,下等生物,怎敢挡我的路!”随着,她的一声呵斥,淡淡的威势扩散开来,顿时让这些毛发浓密的士兵,顿住了脚步;而后,马车内如闪电一般窜出的安妮特,瞬间就将其击倒打翻一地。
于是,片刻之后的马车,在那些走路都有些趔趄的士兵簇拥下,穿过厚重而浓密的树根墙围;出现在了一大片的林中空地边缘;那赫然是一片澄净如宝石的山间湖泊,以及散落在湖边的城市废墟。
很难想象,在这种幽暗深邃的密林之中,居然还隐藏着,如此一座规模甚大的城墟;而在这些城墟建筑的残垣断壁之间,赫然还深深携刻许多罗马文字和花体符号,甚至是没在荒草青苔中的雕塑。
如果江畋没有看错的话,这赫然就是一座古罗马时代的大型冬营;或者说是哪次黑森林战役中,为了深入进攻而专门建立的,半永久性前进基地/堡垒。只是在遭遇了覆灭后,被彻底遗忘和废弃。
其规模看起来,甚至还要比旺代森林里,江畋讨伐并俘获伪王约翰,的那处过冬营地更大的多。因此此时此刻的这片城墟中,早已充斥着各种,披毛戴角、尖牙利爪的身影,以及杂乱的帐顶窝棚。
但看起来数量最多的,还是直立行走的人形,或是亚人型生物;而其中最为显眼的,则是仿若无所不在,普遍身材纤细消瘦,小巧低矮,拥有尖耳朵的森人种;显然,这是森人为主导的城墟密营。
然而片刻之后,本该随之下车的泰菈,却车厢内呼吸急促的喃喃低声道:“这不可能,我明明已经见到她死去,并亲手埋葬了她……难道是那些怪物,它们怎么敢,怎么敢,亵渎了她的遗骸么?”
因为,就在这片城墟边缘,她偶然见见到了,酷似早已死去的姐姐,也是当初林巫聚落专门培养的,未来祭祀候选者的身影;就像是一个活人一样的,谈笑自如的穿行在,那些精怪、异类之间。
“母亲,母亲……请您冷静下来”来自玛利亚担忧的声音,像是一捧清泉一般,瞬间就浇灭了她心中突然腾燃起的滔天怒火;她本以为自己早已经遗忘了,或者说将这一抹刻骨铭心的伤痛藏的很深……
但一旦重新撕裂开来,在如潮的记忆反噬和冲击下,同样也是让人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