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大庆国都。大庆立国已有三百多年,永安作为皇城却有近八百年的历史了,刘氏先祖从宋家手里兵不血刃的接手永安,免去了这座千年古城的刀兵之争,永安城不破的历史也将继续延续,宋家除了一些不得不自缚之人,家族很多人都未受到牵连,这才有了后来的天长郡宋阀。
永安的繁华不像江南永陵城的招摇,也不似北邙西昌那般内敛,千年古都的底蕴安静在大街小巷里。在这里看不到纵马飞驰,喧闹于市,更多的是井井有条,舒然有序,很多人来到永安的第一感觉便是安静而从容,不论是市井小贩,还是高门大第,耄耋老人甚至是垂髫小童,都给人一种气度不凡,稳重平和的感觉。
很多人把这种京城人的气度归根于儒家学宫的千年教化,还有许多人把这种从容归咎于大庆有着世间最为强大宗门剑宗作为后盾。其实永安人心里很清楚,他们的从容与淡定很多时候都来自于他们的皇帝刘峥。
刘峥在位的这百年时间,事必躬亲,举贤任能,内政修明,法纪严律,整个大庆内外承平百年,一片盛世祥和之景。刘峥用百年不到的时间便使大庆国力稳超前朝最为盛世的时候,他才是永安城民内心安宁的保障,更是整个大庆子民的福分。
修行者普遍长寿,修行达到一定境界后每提升一个小阶都可额外增长寿命。纯粹武夫在跻身修内境之后寿命都可破百,而练气士在达到御物境之后寿元也将过百。刘峥作为一个偌大王朝的帝王,大内密窟的修行之法数不胜数,武夫气动高境,练气结丹中阶,虽然按年岁来说已是百岁老人,依然一幅中年模样。
刘峥早些年躬亲政事,勤勉修行,子嗣并不多,长公主早已出嫁,又有数名子嗣早夭,公主居多,而刘峥最为疼爱的七皇子才不过六七岁光景,最近潇妃唐霁薇成功为刘峥诞下一名皇子,也才使得刘峥的儿子才区区三人,太子之位便也一直空悬。
烈日当空,永安皇城麒麟大街上人烟稀少,有一辆马车风尘仆仆的从相邻的盘龙大街上转入麒麟大街,驾车的骑手汗流满面根本来不及搽,死命催着马车狂奔向前,而皇城的卫兵对此视而不见。惹得大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猜测,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而车里又坐的是谁,要知道麒麟大街上可是从来严禁骑马以及马车通行的。
马车内坐着一位须发半白的老人,老人面无表情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马车疾行颠簸不堪,老人一手抓住轼杆,手臂上跳动的青筋显示出老人的内心并不如他表面那般平静。
老人名叫张机,字少景,乃是当世医家圣手,与名医顾流云合称“南张北顾”,正午时分匆匆赶往皇宫必定事关重大。
张机面色复杂的看了眼身旁的小药箱,那里面可是装着令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各种丹药,活血生肌的龙血丹,治疗严重内伤的川穹散,可解百毒的樵心花,延年益寿的垂雪丸,可助修行者破境的破妄丹,还有各种毒药,这些丹药任何一种流落江湖都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甚至连一些不入流修行门派都不能免俗,毕竟某些丹药连他们都要眼红不止。
张机内心叹息,一点高兴的神色都没有,小药箱救命之药众多,甚至连某些毒药都尝试过,可惜对于那位的病情毫无作用。
御书房,层层羽林卫把此地守卫的连只麻雀都飞不进来。房内人并不多,孙正远束手立于一旁,当今天子刘峥坐于主座,堂下跪着三人,三人皆是太医院的太医,当中那位名叫卢余的还是太医院的院长,张机面容肃穆的坐在一旁。
卢余颤抖着声音回道“陛下,请查太医院失职之罪,未能替陛下早日发现症状,导致今日无可挽回的地步,微臣该死!”卢余连连磕头,额头红肿隐隐有血丝浸出,其他两人亦是如此。
刘峥面容冷峻,淡淡道“起来吧,这事怪不得你们太医院。以我的境界自观也未能早日发现情况,何况你们?散了吧,记住你们的职责。”
卢余等人躬身鱼贯退走,孙正远看了一眼刘峥,刘峥长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卢余等人敬躬值守,只是此事关系太大,容不得有丝毫意外。张机双目低垂,他知道孙正远会干什么,也不准备阻止,皇家之事还是少掺和的好,刘峥虽然仁厚,但他终究仍是一代雄主。
刘峥揉了揉额头道“正远,你先出去候着,我要与少景先生说会话。”
刘峥待孙正远出了门,望向一旁危坐的张机,张机满脸无奈苦涩的摇了摇头,刘峥面色一白,握拳怒道“想我刘峥一生勤勉,常记祖辈明训,不敢有丝毫懈怠,政事也好,修行习武也罢,我都想要做到最好,上天为何如此待我?”
张机起身安慰道“陛下不要太过伤怀,此症虽然罕见,想来定有破解之法,请再给我一段时间,我就算深入归墟,都要找出针对之法,这些药丸应该还能为陛下再延续一段时间的寿命。”
刘峥颓然叹气,摆手道“张先生不用冒险了,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是寡人欠你的,归墟凶险,如果你再有何意外,教我如何面对?这些药丸都撤了吧,延寿之法不过是饮鸩止渴,我自己的身体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的,你且去吧,刘峥只有一事相求,万望先生对此事守口如瓶。”
张机深拜下去,久久不愿起身,随后缓缓起身,就此远去。刘峥虽不让他前往归墟,但他想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孙正远不知何时站于刘峥身后,不待他开口,刘峥便道“我相信张先生的为人,不要去打扰他。况且我们不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又何必怨天尤人?是时候了,帮我传信刘勉,我要见他,至于以什么名义你看着办。我累了,你去办吧!”
孙正远欲言又止,躬身缓步退出御书房,深鞠一躬,大踏步离去。
甄亲王刘勉听闻皇兄让他入京为十五皇子庆祝周岁,不由很是疑惑,要知道自从他加封甄亲王封地北邙后,又统领四郡军事,从离开皇城永安的那天算起他已经有近三十年未入永安了。如今突然让他入京怕不止庆生这么简单,可是刘峥是他的亲兄弟,长此以来对他的信任又无以复加,他怎么都想不通刘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峥与刘勉乃是同胞兄弟,两人面容相近,只是刘峥养尊处优显得白皙,刘勉长居北地黝黑些罢了。
刘峥与刘勉散步于御花园,刘铮指着一处凉亭笑道“没想到与五弟一别,一转眼便已经过了二十年了,想当年你我曾于凉亭对弈,你输我几子却是不认,气得我都想揍你,五弟是否还有印象?”
刘勉看着那方凉亭洒然笑道“皇兄真是好记性,愚弟年幼无知,胜负心强,还好皇兄大肚,不然当时要真打起来我可打不过你,哈哈哈哈。”
刘峥随即也笑道“哦,听五弟的意思如今便能打过我了?你莫要以为皇兄处理政事便耽误了修行,今儿天气不错,你我兄弟便切磋一番,我也想考较考较你,看你是否偷懒?”
刘勉一愣,见刘峥不似说笑,拱手哈哈大笑道“既然皇兄有兴致,愚弟便陪皇兄切磋一场,还望皇兄手下留情,打人不打脸。”
刘峥挥退手下,神色认真道“战场交锋,哪有礼让一说?拿出你的真本事来,不然为兄的拳头可不长眼睛!”
刘峥发了话,刘勉岂敢不从,两人你来我往,争锋相对,看的周边侍从胆战心惊,这两人万一谁有个什么闪失,他们说不得都要被宗人府问责,只是不敢相劝,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两人战罢,可惜了景色秀丽的御花园,此刻被糟践的一塌糊涂,周围侍从见两人并无大碍,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刘峥揉着肩膀笑道“你小子下手还真重,不怕我治你个欺君之罪?不过这也是我一直便欣赏你的地方,坚韧不拔,不管对手是谁,不达目的不罢休。大庆正是需要你这种精神。”
刘勉笑着拱手认真道“皇兄高瞻远瞩,雄才大略,再给我们大庆两百年时间,先祖念念不忘的大业必将在你的手中完成,臣弟彼时愿为皇兄的马前卒,一览大好河山!”
刘峥听的雄姿勃发,随即黯然神伤,强行把这一抹愁绪摒弃,笑道“不知五弟对于宗门世家如何看待?”
刘勉不知刘峥所问为何,略思索了下答道“修行宗门与世家大族,能为普通百姓谋福祉的才能源远流长,不然就如同镜花水月,终将衰败。”
刘峥欣慰的点了点头又道“可是当今世间,哪个王朝不是世家宗门的支持才得以久安,若是两者之间起了冲突,换做是你,该如何处置?”
刘勉笑着回道“两者之间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真有一天,两方起了冲突,愚弟以为,在不涉及国本的情况下可略作退让,如果有碍国本,打便是了,大庆从来不是”
猛然间,刘勉忽然意识到刘峥话里有话,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跪下道“陛下可是怀疑臣弟?臣弟对陛下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陛下明察!”
刘峥伸手扶起刘勉,拍了拍刘勉的手笑道“好了,不要多想,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不说这些了。那千寰宗的偷天换日决你修到第几层了?”
刘勉不知刘峥为何问及此事,老实的回道“臣弟资质愚钝,练气一途实在上不得台面,才修到第四层,此决千变万化,修炼实属困难。”
刘峥屏退周边侍卫,拉着刘勉进入凉亭,犹不放心,又拿出法器布置了一个隔绝视听的阵法后,刘峥深吸一口气道“五弟你可要加紧修炼偷天换日决,为兄大限将至,大庆以后要靠你五弟你了。”
刘勉正不知刘峥如此大张旗鼓的一番动作所言为何,贸然听闻此言,惊骇万分,汗如雨下。
刘勉跪下惶恐道“皇兄何出此言?千万别拿这些话来消遣臣弟,臣弟惶恐万分。”
刘峥轻轻扶起刘勉,缓缓讲述了这一切。
原来很久以前刘峥便发现了自己得了一种绝症,闻名天下的名医顾流云以及张机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却都束手无策。
顾流云与张机两人各执己见,顾流云言他曾于古书中偶然发现身为人皇者受天道眷顾,但却不能贸然修行突破一定境界,不然天道反噬,命不久矣,无药可医。张机却认为此绝症世所罕见,但也并非全然无法应对,坚持医治,可惜终究无能为力。
刘勉灭千寰宗,孙正远出手相助都是刘峥的授意。千寰宗的偷天换日决修到高阶时完全可以用换脸的方式成为另外一个人,他要刘勉成为他刘峥!
大庆不可一日无刘峥,如果他驾崩的消息传出,大庆必乱,云龙王朝虎视眈眈,巽国蛰伏了数百年一直在等待时机,镜轮摇摆不定,世家大族其心难测。
这件事他谋划了许久,仅有三人知道他的大概计划,孙正远便是其中之一,刘勉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刘峥把这一切娓娓道来,刘勉早已泣不成声,他怎么都不愿相信天资聪慧的皇兄此刻已然命不久矣,苍天不公!
刘峥扶起刘勉,用力道“五弟,想要成为一位帝王怎么能轻易流泪呢?皇兄能做的,便是在去之前再为你扫清些障碍罢了,你要记住,我们刘家的使命!”
刘勉泪眼朦胧的望向刘峥,他眼中顶天立地的皇兄原来为了他做了这么多,他却一无所知。
刘峥面朝刘勉,神色认真,深深一拜道“勉弟,前路难行,缓缓图之,不要学为兄这般急躁。你还要做好背负万世骂名的准备,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刘峥代大庆万千子民拜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