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不断变小,朝着天边而去。
颜姑娘心神俱动,往黑莲方向奔过去。
“颜姑娘……”来自西城的年轻男女想要喊住她,可是颜姑娘充耳不闻。锦衣少年跺了跺脚,想要追上去,又看了看身后的同伴,叹一口气。
“我们一起追过去。”
荒漠凶险,锦衣少年风清池不敢抛下同伴,只是以其他人的脚程,要想追上颜姑娘,却是不能了。
…
…
颜姑娘大步在荒漠上朝着黑莲方向追过去,可是无论她如何用力,始终是离黑莲越来越远,知道黑莲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界里。
她也因此累倒在地。
这时候,一道轻微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如同亡灵所奏,充斥亡者对阳世的留恋不舍,生死别离之苦,尽在此中。
颜姑娘神意受到激荡,不由抬头,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浑身被雾气笼罩,她的声音动听无比,“怎么,你也认识邪君?”
那白色身影低下头,雾气缓缓散去,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只是不见悲喜,看不出任何人类的情感。
颜姑娘恢复了一点体力,听到白色身影的话,再顾不得身上的疲累,大生欢喜,“那黑莲真的是邪君?”
“当然,那可是我们幽冥教原本的圣物,只是教他捷足先登,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白色身影颇有些不忿。
“你要追上去吗?”颜姑娘掠过白色身影的酸话,直接问道。
白色身影:“要是四五年前,我当然追得上他,现在嘛,倒是不能了。只不过我知晓他要去哪里,你想见他,跟我去就是了。”
颜姑娘:“可我没力气啦。”
白色身影低头瞧了她一眼,“奇怪,你身上真炁怎么有些熟悉?只是又为何如此浅薄?”
她眉头一皱,抓住她的手臂,“说,你和幽冥教什么关系?”
“我才不认识什么幽冥教,你放开我。”一股奇妙的力量将白色身影弹开。
白色身影无比震惊,“怎么会?魔胎?”
颜姑娘好奇:“什么魔胎。”
白色身影冷冷一笑,“你原来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要见邪君吗?跟我走。”
她脸上又罩上一层浓郁不散的雾气,再不看颜姑娘,往前面走去。
颜姑娘生出一股倔强之气,跟着白色身影往前走,哪知对方越走越快,她体力本就见底,很快就跟不上。
“走一步吸一口气。”
颜姑娘于是照做,如此一来,她居然勉强能跟上白色身影的脚步,而且每次看着体力消耗殆尽,又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源泉似的活力,复又精神奕奕。每走一步,她吸一口气,渐渐地越走越快,到后面,她便试着走两步吸一口气,结果效果更好。
以此类推,她在这般疾跑中,真炁非但没有耗损多少,反而越用越多,直似无休无止似的。
彷佛此前白色身影在她身上施展过什么魔法似的,在她身体里打开了一扇不为人知的神异大门。
岂不知,她前面的白色身影,乃是当今世上少有的高手,数年前能和邪君争锋,如今数年潜修,虽远不及渐臻入神坐照之境的邪君,却也逐渐摸到旧法法相的门槛。
只消不遇到七武神、七大妖圣、魔界四圣、四海龙魔等人,大可能全身而退。
而颜姑娘居然能跟上对方的脚程,在当世年轻一辈上,可以说是佼佼者。
当然,世间年轻一辈中,最优秀者乃是二赵一穆。都是当初跟随邪君进入小雷音寺的年轻人,如今出来,除却穆师瑶闭死关外,其余大小二赵,都有接近七武神的实力。
最近重出江湖,都干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尤其是小赵赵无极,每当大赵明教教主赵普法干下一件大事之后,必定紧接着干下一件更轰动的大事,似乎在斗气一样。
而小赵如此傲气,却扬言一生俯首拜邪君,世间余子无足道。
蓬来岛主号称世间无二人,听到小赵此言,已经在自家斩道石上,刻下小赵名字,排列仅在靠前。
斩道石乃是蓬来岛主有兴趣出手的人物,越靠前越厉害。
只是这事情传到小赵耳中,却大为不爽,因为他觉得自己不是靠前,而是靠后,放下狠话,
“等他某件心愿之事办成,就会亲上蓬来岛挑战石岛主,抹去他世间无二人的称号。”
这狠话一出,江湖很是轰动。
虽然人族需要团结,可是人在江湖,人就是江湖,怎么会没有斗争?
看热闹更是人的天性。
正如一房失火,有人看得津津有味,过了好一会才惊觉,着的竟是自己房子。
白色身影从颜姑娘身上看出对方不下于赵无极等人的潜力,她心想:“她身具阎魔圣胎,有这潜力倒是不足为奇。我便引她去见邪君,看邪君怎么说?”
白色身影也不为难她,放缓了脚步。
颜姑娘跟着放缓脚步,方才境界,自己体内的真炁不知何时胀满经脉、窍穴,她再走快一点,有爆体的风险。
她心念一动,真炁回归丹田气海,犹如一口魔池,深不见底,胀炁的感觉大为减缓。
不知何时,来到一片古老石林,天已经大黑。
一只仙鹤长鸣,撕裂虚空而至,脚抓在石林柱子上,意气高昂,眸生神芒地看向白色身影,“你就是幽冥教昔年四大巨头之一的孟婆?”
“四大巨头早已是往事,现今老身不过是冥帝座下一犬马,尊驾可是昆仑山西城城主座下第一护法鹤仙翁?”
“不错。”
孟婆微微一笑:“听闻鹤仙翁为西城城主少年时护道人,如今身处荒漠,莫非鹤仙翁也在为西城将来的城主护道,只是你又为何来此处赴会,要知道邪君要我等来了结因果,可跟西城没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来见见邪君的风采,料来他不至于跟我个老东西一般见识。反正我也活够,若是不小心送命,那也够本。”
孟婆心想:“看来西城城主对邪君定有好奇,这鹤仙翁才会前来打探。”
原来邪君以传音搜魂大法邀请千里之内的老朋友了结旧怨。
强如孟婆,听到邪君的传音,也不敢不来赴约。
只是她路上居然偶然得见身具阎魔圣胎的颜姑娘,便顺路带她来,看看邪君会是什么反应。
颜姑娘见到鹤仙翁,却发现它的眼睛居然会心灵传音,“小姑娘,我是风清池的护道人。我知道他很担心你,所以才一路跟来。你身边的老妖婆不是好人,若是见机不妙,我会救你走。切记不要被老妖婆蛊惑,她绝对不怀好意。”
颜姑娘默默记着,她想起自己和风清池他们几次遇险,都有一股神秘力量保佑,让他们这些年轻男女居然没有一个葬身荒漠。
现在看来,那股神秘力量正是来自鹤仙翁。
鹤仙翁老神在在。
不知何时,石林内走进来一个灰袍僧人,手持一卷人皮经文,“见过诸位施主。”
他神情憔悴,言语简洁,来历神秘。
孟婆看向对方,似乎不确定道:“你是白马寺的僧王怀恩,你和邪君有什么过节?”
怀恩澹澹一笑,走到一个石柱子下,盘腿坐下,没有回答孟婆的话。
石林里陆陆续续进来几个人,皆是江湖中罕见的高手,个个来历非常。颜姑娘看得目不暇接。这种级别的高手,神都都难得一见,如今居然聚集在小小石林中。
若是传出去,非得引起巨大轰动不可。
到得深夜,突然石林中出现一个粉凋玉琢的道童,漂浮在半空中,神秘至极。
“你是谁?”有人问道。
道童看了他一眼,突然脸上布满神秘恐怖的魔纹,那问话的人,登时心惊胆颤,忽然大叫一声,原来他瞬息间居然老了十岁。
这看着天真无暇的道童,居然懂得夺人生机寿命的邪术。
道童这才缓缓开口,声音空灵清妙,好似清泉在石头上流淌而过,“奉我家老爷之命,让你等于一年之内,杀死一个比自己强大的妖魔,若是能做到,从前的旧怨一笔勾销。”
“如果做不到呢?”灰衣僧人进来后,言语简洁,很是沉默,可居然在道童立下杀威之后,敢于第一个开口。
“不愧是当世僧王。”有人暗赞。
道童看了灰衣僧人一眼,两人目光接触,随即分开,似乎没能奈何对方,“若是做不到,那你们最好祈祷不要活到一年之后。”
众人默然,他们听出道童言下之意,若是做不到,那下场肯定比死还惨。
邪君自小雷音寺出来,愈发深不可测。
他西行荒漠,和穆师瑶留下黑白双煞的称号,有心人收集那些妖魔邪道的骸骨,细细比对,发现只要是邪君出手,从不用第二招,其中包括堪比炼神级数的妖魔邪道。
实在令人胆寒。
他们这些人,其实大多数都在西漠修行,或是前来探险,寻找秘境、秘宝,或是撞机缘,或者斩妖除魔补益自身,知道邪君路过荒漠之后,个个都隐藏得极深,没想到仍能被邪君以天子望气术扑捉到气机,以传音搜魂大法呼唤众人前来。
众人心知,终归是避无可避,只好过来。
可众人完全想不到,邪君居然只让一个道童前来传话。
不过这个道童一点都不简单,浑身道气混合杀气,简直是个天杀星下凡,在场众人,除了孟婆、鹤仙翁、僧王之外,有一个算一个,绝不是它对手。
邪君座下道童尚且如此威风,何况乎邪君?
他们要是与邪君为敌,无疑是以卵击石。
众人领诺而去,仅留下鹤仙翁、孟婆、僧王怀恩以及颜姑娘。
道童蹙眉,“你们还有什么事?”
怀恩微笑:“烦劳仙童,贫僧有事想见邪君,还请领路。”
孟婆:“我奉冥帝命来西荒寻找邪君,不见不能回还。”
鹤仙翁:“西城鹤仙奴,久仰邪君大名,想要一见。”
道童一一扫过众人,落在颜姑娘身上,似乎好奇,“你呢?”
颜姑娘见它看向自身,大为惊惧,倒不是怕道童杀她,而是怕变老。她要是变得又老又丑,怎么能去见邪君,“我……我……”
她在神都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一想到要见邪君,竟怕得说不出话来。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见过邪君,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啦。
邪君在她心里,几乎是父亲的角色,神秘又威严。
“说不出就算了。”道童倒是没有追根究底,顿了顿,继续道:“那你们不怕死就跟我来。”
走出石林,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一座道观,观门上写着篆字,可是一眼就能认出是“五脏观”三字。
字的神意,让每个看见它的人,都能知道它的意思。
实在神妙!
穿过观门,来到一座大殿前。殿中有柔和之至的神光出现,让大殿里本该有的阴暗、阴冷消失不见。
颜姑娘走进大殿,心中的忐忑不安一扫而空,好似回到土地庙探出头那一刻,感受到一股宁静悠远的气息,浮躁的心随之安定下来。
殿中神龛上卧着一人,一头一尾两个神异的牌位东倒西歪,忽然大殿中响起清澈如水的声音,“孟婆,你还敢来见我,胆子实在不小。”
孟婆苦笑:“冥帝降下法旨,我不来不行。”
清澈的声音瞬息间变得低沉,“那你是怕冥帝胜过怕我了?”
大殿里明明光芒犹在,却在瞬息间让人感到无比阴沉,心里蔓延起阴影,呼吸一窒。
孟婆暗叹一声,她来见邪君,便是想到会有这个局面。
她不敢分解。
颜姑娘本来不敢说话,可是大殿变得阴沉时,她好似如鱼得水一般,换了一个人,根本无惧大殿中蔓延的魔意,开口道:“因为孟姐姐知道,邪君不需要人畏惧他,如果她该死,无论在何处,邪君总能找到她,并赐她一死。所以她是躲不掉的。”
那声音笑起来,“你的话不对。”
颜姑娘:“我年轻识浅,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您惩罚我就好了。”
那声音道:“不禁不对,而且大谬,因为你不该叫她什么姐姐,她明明是个老妖婆。”
他话音未落,一阵清风吹到孟婆清丽绝尘的脸蛋上,瞬息间好似被揭开人皮面具一般,露出一张苍老枯藁的面容。
她露出苦笑。
隐藏几十年的真面目,到底教人揭开了。
他轻轻笑起来。他的笑好似在说,果然如此。
僧王怀恩澹澹道:“红颜白骨俱是梦幻,如露亦如电,孟婆你执着于红颜,所以这些年根本没有真正的进步过。”
僧人的话如晨钟暮鼓发人深省,又好似是孟婆老朋友一般,适时点拨。
孟婆苦笑收敛,声音一震,“怎么会是你?你不是死了?”
她又看向神龛上高卧那人。
“不错,他是死了,死在我手里。”那声音澹然道。
怀恩:“昔日的判官确实死了,现在的怀恩只是融合了幽冥教判官、摩诃寺住持衍法、白马寺僧人怀恩的怀恩而已。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只是没想到,邪君仍能察觉贫僧的异常,所以唤我前来。”
“你这佛魔合一,倒也有点名堂,只是要想跟我斗法,还是不够。我知道你是不想在心中埋下一颗畏惧我的种子,方才前来见我,消除恐惧。求道者有超脱生死之心,料来成就差不到哪里去。三年内,我许你挑战我一次。至于三年后,你就放弃吧,因为……”
“……因为……那时我定然已经是天人了……”
语音中有无尽的寂寞和萧索。
化神本就是天人,只是称呼不同,和天人境略有差异而已。
大道殊途而同归。
而他寂寞萧索的语气,令鹤仙奴大为震惊。它乃是大荒异种,寿元悠长,上一次给它这种寂寞萧索感觉的人,还是西城初代城主,西城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天人境存在。
那已经是近两千年前的事了。
“城主他虽然号称接近天人,可是……和这位相比,怕仍是要相形见绌。”鹤仙奴给予邪君极高的评价。
有多高……比昆仑山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