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整天的工作，白玉洁身心像被掏空了一般，虚软无力地顺着忠孝东路踱去。虽然她已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灰心；

    工作难找的情况已然超过了她的想像。

    不，不应该说工作难找，而是说合适的工作难找；

    工作环境和薪水待遇能相互谐调的差事并不是随手可得的，再加上自己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不懂得如何推销自己，应征工作也就感到特别辛苦。

    白玉洁的信心被打垮了。

    资本主义下的老板要的是一个有能力为他赚钱的员工，学历只是一种必备的条件而已，并不能代表你就有能力胜任工作；

    这也是教育普及化的结果，因为大学毕业的人满街都是，不再是奇珍异宝了。

    这时她才深深体会到社会竞争的残酷与现实。她垂头丧气地想，自己可能得先做好心理准备，成为“中游—天朝无业游民”的一份子。

    永昌公司，应征者。

    请上十四楼。

    一张红底黑字的告示牌映入白玉洁的眼

    “管他的！既来之则安之！”她依稀记得早上陈念置还夸说这间公司不错上班也方便，一班公车就可以到达。

    于是，她把口袋里的字条拿出来再确定无误后，挤出剩余的一点力气，上了电梯。直达十四楼。

    在柜台处领了履历表后，她以最快的速度填写完毕，交给柜台小姐，然后端坐在会客室里等待召唤。她今天的精力已消耗殆尽，现在她只想赶快结束行程，回家好好地休息。

    今天碰到主持面试的都是公司经理或总经理级的人物；清一色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是将嘴角的肌肉往外一拉，呈现v字型的虚伪面具；接下来则是一阵尖锐眼光的扫瞄，这使得白玉洁感到浑身不自在。

    更惨的是，她竟然紧张得口吃，几度连自己姓啥、住哪都忘得一干二净！一想到此事，她就恨不得能有个地洞让她钻进去。她想，她已经提供了一则“餐前笑话”给那些主管有口吃的人竟然想应征业务员？白痴也知道这是行不通的！

    “小姐，总经理请你进去！”正当白玉洁想得出神之际，后方传来柜台小姐客气的声音。

    “谢谢！”白玉洁起身道谢后，照着柜台小姐的指示，往最后一间办公室走去，心中也开始盘算该怎么应付即将到来的面试。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办公室门口。

    “总经理室”，一块蓝底白字的牌子横挂在门上；白玉洁突然联想起木栅动物园里的每种动物前，不也有这么一块牌子？！一阵人的快感浮上她的心头，顿时心里也轻松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略微整理紊乱的思绪后，轻轻地往门上敲了两下“请进！”室内有了回应。

    推门而入后，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前。“请坐！”总经理的声音浑厚而有力。“谢谢！”她在对方的对面坐了下来。

    对方并未立即理会她，只低头看着她的履历表。

    “天啊！”白玉洁在心里失声叫了起来。桌上一叠厚厚的履历表，少说也有四五十张，她立刻倒抽了一口气！看来，初出茅庐的她想要雀屏中选，实在有些痴人妄想。不过有了这层认知以后，那压在心头上的重重乌云不见了心中如拨云见日一般，清澈明亮，整个人也感到无比轻松；

    而初为社会新鲜人的羞涩也在无形中消失了。

    “小姐，你要应征的工作项目是什么？”对方抬起头，对她露出和蔼的笑容，亲切地问着。

    她觉得眼前这位总经理实在太特殊了！他没有令人厌恶的市侩与虚伪，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令人尊敬的气息。

    “业务员。”她回答得简短有力。此刻，她心中已没有什么好担心、害怕的了，大不了就是没了这份工作而已嘛！她愉快地想着。

    突然她觉得他眼睛里闪过一道不寻常的光芒；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反正就是怪怪的。

    当然，白玉洁不会知道，眼前这位总经理正是她好朋友陈念萱的大伯；更想不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是正以选媳妇的眼光在打量着她。

    原来这一切都是陈念萱和她的大伯陈永昌安排好的；也就是他们的“a计划”。

    陈永昌为了他的独生爱子陈光磊，可以说是伤透了脑筋；因为陈光磊不喜欢女人，视女人为无用之物。因此，至今已三十岁了，却从没看他交过半个女朋友。

    他处心积虑地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相亲机会，但都被他宝贝儿子耍了，老是上演临阵脱逃，害得他一张老脸没处摆，一次又一次向对方鞠躬弯腰致歉。还好对方倒也算客气，没给他太难看；受了几次教训后，他怕了，不敢再随便替他儿子安排相亲，只好暗自焦急。百般计较后，这才找上了陈念萱商量。

    陈念的建议是介绍她的好朋友白玉洁让她堂哥认识。她相信以白玉洁的美貌，高人一等的气质，再加上她强于一般人的工作能力，一定可以征服陈光磊；而陈永昌在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的情况之下，只好试一试陈念萱的办法。恰好，他正要招考一批员工，于是先在报纸上的求职栏刊登求才广告，然后配合陈念萱的鼓吹，现在就只等着白玉洁上门来应征了。

    “你觉得你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吗？”陈永昌故意以一种怀疑的口气问着。其实他打从第一眼看见白玉洁起，就喜欢上了她；他喜欢她的真，还有她那双会散发出灵气的眼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对她付出关心。她真的讨人喜欢；现在，他完全相信陈念萱的话了

    “可以。”白玉洁答。

    “可是你没有工作经验…”

    “虽然我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但是我会努力学习，自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一定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白玉洁已经找到自我，说话不急不徐—她的确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业务人才。征服他儿子了。陈永昌看着他，足足有十秒钟。“那你明天来上班。”陈永昌已决定请她来，征服他儿子了。

    “谢谢！”白玉洁一面高兴地说着，一面纳闷着，只说个两三句话就被录取，真不晓得这是怎么样的一间公司。不过受到人家的垂青，她还是感到安慰；即使可能是以貌取人，那也算是她的长处之一吧！反正她以后会以实力证明，证明她不是空有美丽的外表而已。

    “对了，你履历表上要求的薪资是两万八，那就照你的要求，三个月后再视能力调薪。”

    “谢谢！”她这回真的是心花怒放。

    陈永昌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简单的一句话，又扫除了她心中最后一个想问的问题。

    “记得明天早上九点钟来上班。”陈永昌提醒着。“知道了！”白玉洁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着白玉洁雀跃离去的背影，陈永昌脸上立刻浮上愉悦的笑容，他真的觉得这个女孩太难得了！以他在商场多年的经验，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一块美玉，不但有着美丽的脸孔，还有一颗聪慧的心灵。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他儿子的得力助手。

    他很满意地笑了。

    突然，他的思绪一转，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落寞惆怅的表情。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段尘封的记忆，而它随着白玉洁的出现，却被牵引到他的心口—那是他心中的痛，而这份痛楚将伴随他一生一世

    三十年前，他和她自由恋爱，这段恋情却遭到对方父母的强力阻挠，硬生生将他们拆散；而原因正是为现代人所唾弃的狗屁“门当户对”。为了这件事，他差点把自己的一生给毁了。失去爱人后的他，整天和酒瓶为伴，每天不喝得醉醺醺的便不罢休，意志消沉到了极点，任谁怎么劝，他都听不进去。两年之后，他父亲的去世才将他打醒，意识到生活的窘迫，他才开始奋发图强，一肩挑起家中的生活大计，不但奉养母亲，更供给弟妹上学。这一路走来，辛苦至极，但他绝对不向命运低头，凭仗着一股不屈不挠的毅力，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现在的他在事业上小有成就，人生该有的他都有了，应该是没有什么可后悔、遗憾的了；但唯独对这一段陈年往事，他耿耿于怀。

    他觉得他在白玉洁的身上看到了他初恋情人的影子，这使他心中产生剧烈的震荡！历经三十年的苦苦相思像激流般不断刺痛他的胸口，虽然事过境迁，他还是难以忘怀。然而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他已经知道如何来调适自己；毕竟在现实的生活里，他已经有了妻、子，再去多想，只是徒增烦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