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同样是由丞相荀季芜主持,除了对前线两路大军进展情况的讨论,荀季芜得了皇帝的授意竟是又重提北伐一事,并且特意强调太子留守唯亭城的重要性,此举是为朝廷驻守国门。
对于这种打一巴掌给一个枣的行为既让人疑惑,从结果来看同样不好。
太子一脉的官员虽不敢当廷议论皇帝的决定,但私底下还是对皇帝的态度做了讨论。
萧统返京的消息自然不止有老皇帝和荀季芜等几人知道,从属于太子一脉的官员也早就收到了消息。
萧统的返回也让他们有了主心骨一般,知道该如何行动了。
老皇帝如今的状况早已不是众人关心的重点了,皇帝的死已是必然,他们在意的是等老皇帝仙逝之后太子如何安稳继承大统。
因为从已有的苗头来看,老皇帝似乎对太子有成见。
至于定论他们暂时不得而知,但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局势逐步恶化。
荀季芜和尉迟复在城外接见萧统的事自然也早就传回了城内,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一批人的心。
随着萧统最终得以入城,不少人的心也都跟着安定了下来。
阔别已久,再见那宫墙、宫卫,于萧统而言皆是回忆。
入宫之后来不及停歇,萧统便跟着荀季芜和尉迟复的步伐径直往皇帝的寝宫去了。
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随着距离证实心中的那个想法越来越近,也让萧统有了些许紧张。
对于父亲,萧统抱有畏惧并且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是太子,老皇帝对他的要求便也高。可时日一常萧统总怕自己在父亲面前犯错,久而久之一种想反抗却又不敢的念头积压在了心中。
而今天,他即将要面对的是那个奄奄一息的父亲,他该说什么呢?
还是需要做做样子寒暄几句,但他内心深处不是这般想的。
慢慢地,皇帝的寝宫已近在眼前。
候在门外的朝七见到萧统后躬身行了一礼,而有些恍惚的萧统在听到朝七的声音后才意识到寝宫已经到了。
萧统闻言急忙寒暄道:「公公日夜操劳辛苦了。」
朝七闻言缓缓道:「都是老奴的分内之职,殿下您进去看看吧。」
朝七说完让开道路,荀季芜和尉迟复同样如此,他们不打算陪萧统一起进去。
一步、两步、三步,萧统走的缓慢,他似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路过朝七他们身边的时候,萧统没有转头,但他有一种万千目光正注视着他的感觉,而这也让萧统紧张到了极点。
行过三人面前,萧统踏步走近门内,他平复心情,努力整理好所有思绪,他以为至此一切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寝宫之内此刻尚还有几名太医或是在写药方,或是在讨论研究病情,屋内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几位太医见到萧统后皆起身问候,萧统则示意他们莫要出声,安静便好。
走过身侧帘幔后,萧统见几名太医竟是起身缓缓离开,他本打算说不用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眼前这种局面,的确他们单独相处比较好。
几位太医出去后,还不忘替萧统关了房门。
门框吱呀一声关上,随之关上的还有萧统悸动的内心。
萧统转过身,面对皇帝床榻的方向,隔着一道屏风他尚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片刻后,他站在屏风外深呼吸一口气轻声道:「父皇,儿臣回来看您了!」
一刻、两刻、三刻,时间至此仿佛静止,萧统并没有得到回应。
而就在
他打算继续再开口的时候屏风那边忽而传来了一道声音,但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虚弱,反而极为铿锵有力,萧统闻言不禁心头一紧。
「统儿,日夜奔波可还劳累?」
萧统强自忍住心中的震颤,只不过他还是开始不自觉地嘴唇打颤。
萧统压制内心的紧张有些断断续续道:「儿...儿臣不累,父皇您的身体如今......」
话至此,后续言语萧统没了再问出口的勇气。
屏风那边,老皇帝嘴角不禁浮现一抹冷笑,果然是长大了,胆子也跟着大了。
萧衍问道:「你觉得朕的身体如何了?」
萧统道:「儿臣得到消息说父皇您身体不适,儿臣担心不已。」
萧衍闻言冷笑道:「不适?难道不是已经危在旦夕,快要死了吗?」
越说到最后萧衍的语气越是阴冷,以至于在他说出那个死字时萧统直接害怕的跪了下来。
萧统急忙解释道:「父...父皇,儿...儿臣只是担心您的身体,希望可以陪在您的身边。」
萧衍见状重新换回和善语调道:「统儿有心了,只不过你回来带的人是不是有些多了?」
听闻此,萧统的内心如坠冰窖,整个人瞬间瘫软,只是他还强自撑着罢了。
萧统慌乱道:「儿臣只带了几位太子府的幕僚和一支百人护卫队,其...其余再无其他人。」
萧衍淡淡道:「哦?难道是朕错怪了你,跟在你们身后陆陆续续十数批的小队难道不是你的人?」
萧衍说完后,一股死亡的窒息感瞬间涌上了萧统的心头。
虽是暮冬时分,但此刻萧统已满身汗水,双腿也有些发软。
他低下头有心想再解释,却只听身前的屏风被人慢慢移开,萧统忍住心中的畏惧抬头看了一眼。
在那床榻之前,身着龙袍的父亲正坐在那里,居高临下目含威严地审视着他。
萧衍看到跪在地上的萧统,身形微微向后倚靠,他捋了捋胡须感慨道:「我儿啊,你是大梁的太子,未来是要继承大统之人,难道这点耐心都没有,就这么盼着朕死吗?」
萧衍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了最锋利的言语,那一字一句仿若刀剑刺在了萧统的身上。
萧统此刻眼神飘忽,他想鼓起勇气正视自己的父亲但始终没有那般勇气。
「父皇,儿臣对您忠心耿耿。那些不是我的人,一定是哪个乱臣贼子想陷害我,想挑拨我与您的关系。父皇,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啊!」萧统声泪俱下极力辩解道。
萧衍就这样看着这一幕,片刻之间一言不发。
眼前这人是他认定的太子,能力胆识皆有但眼界着实差了些,即便有王沛那样的人辅佐他也改不了这个问题。
萧衍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淡然,他身体向前俯视着萧统缓缓道:「儿啊,你说有人想要陷害你。那是会稽王的人,还是豫章王的人呢?」
而在听到豫章王三个字后,萧统心中那最后半道防线也被击溃,他已经没有再开口的勇气了。
萧衍看着宛如一滩烂泥的萧统继续道:「知道爹为什么要给你取字制反吗?那是希望大梁以后在你手中可以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爹老了,从前的心气神也没了,但爹不是老糊涂,这双眼睛还看得见。给你的锦衣郎你也不会用,将来可如何治好偌大的国家啊。」
「爹,爹,儿臣知错了,您就饶过儿臣这一次吧,饶儿臣一次吧!」萧统一边哭喊一边双膝跪地前行,但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去到父亲身前。
萧衍拨弄大拇指上的扳指,他看着萧统,眼神中没有任何纠结与不忍,他缓缓道:「儿
啊,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你的那些死去的哥哥是什么下场难道你都忘了吗?这么多年了还是不长记性,你让爹怎么放心把这个国家交给你啊。」
萧衍一边说,眼前的萧统一边猛地磕头,他的额头已满是鲜血但他依旧不停。
萧衍看着这一切置若罔闻,他不再多言也不制止萧统的行为。
到最后满脸血污的萧统停了动作,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统猛然站起身,当着父亲的面狂笑不止,此刻他的眼神里已没了方才的那般惧怕。
萧统来回踱步,口中大喝道:「对,我就是要造您的反,我就是要做大梁的皇帝。老头子你老了,这位子也该让给我了。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觉得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觉得萧湘那丫头什么都好。哈哈哈,可惜她是个女子,这位子到死也轮不到她来坐。勾结萧不羡,联合萧怀安这些都是***的,可天下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大家都是万古不易的贼,后世史书在写到你的时候必会写上你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说到最后萧统指向坐着的萧衍,他的眼中没有愤恨,只有不甘。
萧衍就这样看着这个儿子在自己眼前发疯,没有制止。他神色如常缓缓道:「这些话,你是不是早就想说了。」
萧统闻言眉目狰狞怒吼道:「对,我恨不得老头子你明天就死,恨不得现在就能杀了你。」
言罢,萧统又低下头颅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在笑,不是笑话萧衍而是笑自己,「可惜啊,老头子不愧是老头子,我比不了。」
一句说完,他瘫坐在地上也没去管血流不止的额头,方才的那股精神气至此似乎一溃而散,他再也说不出半句狠话。
鲜血顺着萧统的脸颊滴落,房内二人就此沉默。
良久之后,萧衍看向萧统道:「这才有点像太子的样子,不过已经晚了。」
萧统闻言斜着头颅看着他,他笑道:「杀吧,杀吧,都杀了国家就能安定了,都死了这个位子你就能坐得稳了。」
「快杀了我,杀了我!」萧统朝着萧衍怒吼道。
萧衍没有理会他的疯狂举动,只是轻轻挥手藏在身后的几名锦衣郎便一拥而上控制住了萧统。
萧衍道:「传令太医把他的伤治好,再送去大牢等候发落。」
「遵旨。」
之后,锦衣郎带着昏死过去的萧统离开,房间内便只剩下萧衍一人,他看着地上的那滩殷红血迹,沉思良久。
半晌之后,朝七见房内安静便走了进来。
瞧着倚靠着椅子闭目沉思的皇帝,朝七上前轻声道:「陛下,莫要生气伤了身子。」
荀季芜和尉迟复之所以没有一起进来自是想让朝七先进去探探情况。
老皇帝显然知晓,故而道:「把荀季芜和尉迟复给朕叫进来。」
朝七闻言立刻道:「老奴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