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打那以后,老爸也就不再强制要求周至睡午觉了。
不过家里,很快又添置了一部《全唐诗》。
因此当周至拿学问作为研究笑笑生作品的借口,老爸还是老规矩,拿出证据来,我们实事求是。
于是周至给老爸讲解自己的读书心得,认为书中虽然是写的宋代故事,但是社会背景和结构却是明代的,并且举出了许多职官、称呼、风俗上的例子。
还有就是书中几处方言,比如“耶乐”,“吆不倒台”这些词语,在现在的夹川方言当中,依旧被完美地保留。
这既证明了夹川方言是北方语系,又证明了它极大地保留着古代语言的痕迹,具体的证据,恰恰都在这部书里。
因此笑笑生作品,就是夹川方言堪称北方古语活化石的明证。
虽然粤语也是活化石,但是粤语受南方方言影响甚重,不一定就是古语的原貌。
不管如何,夹川方言应当有其重要地位,不过到底属于西南官话到现代方言变化过程中,哪一阶段“中间产品”,还有待考证。
这些东西,却是老爸自己在读笑笑生原版的时候,都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不禁大为高兴,要周至组织出一篇文章来。
这便让周至逃过了那次死劫。
当时周至就在心里暗笑。老爸就是如此,他的开明思想,是读书给他带来的开阔眼界,而不是出于自身的灵动。
难道我就不能一边看刺激小内容,一边思考夹川方言是古语言化石的问题?切!
想到这些,周至脸上不由得带起古怪的笑容。
因为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儿,对呀!解决问题的扣子,这不就找到了吗?
另一个时空里,高二那年的暑假,周至曾经做过一件事情,就是写过一篇文章,投稿到《巴蜀文学》,并且获得了刊印。
一个高二少年的作品,能被省内第一权威的文学刊物刊载,这事情在当年的夹川县城,也引起过一阵小小轰动,蛮州电视台和蜀都日报,当时还做了小小的新闻采访。
其实周至心里,当时只是想通过这种方法,赚一点可怜的零花钱而已。
周家不惯着孩子,周至的零花钱,基本都是来自假期里承包饭桌,从苏秀琴给的“包工包料”钱里边规划抠搜出来的。
因此那笔稿费,可着实让周至滋润了好一阵子。
而现在这篇文章,在周至的计划里,能够发挥的作用,必须远比当时要大得多。
舆论的影响力。
如今的舆论影响力,相比后世头条点击排行这些来,只能算是刚起步。
但是并不是说它就不厉害,就凭夹川一点风声一晚上就能传遍全城的事实来看,舆论影响力,也是可以得用的。
蜀都日报和蛮州电视台,那是省市级别,如果操作得及时,吹到夹川政坛上,就好像来自太平洋上的气旋抵达深处内陆的蜀川盆地一样,哪怕只剩下些微的影响,也是能带来一场小雨的。
更何况以自己如今的笔力和所掌握的素材,何必在拘泥于一篇随笔,完全可以让这股风,变得再大一些!
……
……
伤口恢复得不错,三日之后,经过新华叔检查同意,周至回到了家里修养。
周至家在是糖酒公司宿舍,八四年糖酒和烟草没分家前,红火的糖业烟酒公司,为职工修起的夹川第一栋七层的居民楼,算是当年最好的房子。
挖地基的时候还挖到一个磁窑,里边都是瓶瓶罐罐和铜钱,文物单位来看了说没什么价值,那些瓶瓶罐罐和铜钱都被糖酒公司的小孩们拿去玩了。
到了九一年,这栋房子就很糟糕了,因为紧贴着隔壁工商银行三层高的大高墙,宿舍楼三层以下,光线都比较阴暗。
很不幸,老爸秉持着一贯的风格,当时选了二楼。
楼房先后还经过两次改造,最早的楼房进门的客厅很小,边上厨房倒是很大,因为那里有个后世人都不敢相信的大灶,烧柴那种。
楼房就两个单元,每个单元的住户共用一个烟道,灶台上是一口大铁锅,边上还有个水泥打的水缸,水缸上头是碗柜,和五舅农村家的厨房格局差不多一样。
前边楼梯通道上来,每层还有一个打通的大长阳台,两个单元的家庭,还能在阳台上一边晾衣服做家务,一边聊天。
后来通了天然气,楼房两侧又做了一次增建,每家在阳台尽头拐角后边,多了一间小小的厨房和一间小小淋浴室,进门的大柴灶厨房和烟道,当然就用不上了。
于是每家都将之拆掉,将老厨房和小客厅合为一间较大的客厅,外边的长阳台,也用木门夹着楼梯隔了出来,变成了每家的私人阳台。
再后来,水泥地变成了小瓷砖地,墙面变成了白乳胶,灯泡变成了日光管,以往热热闹闹,不忌门户的宿舍楼,变成了一个个的小家小户。
周至家有七十多平米,加上新增的厨房浴室能算八十多,三间卧室,两间大点的摆着大床,书桌,衣柜,老爸老妈住一间,三姐和外婆住一间。
周至自己,单独住最小一间。
和别家的墙不同,周至家的墙与医院病房的类似,上面白,下面绿,只是中间多了一根红道。
因为外婆腿脚不便,要扶着墙走,长年累月下来,红道那个高度的墙体上会出现一根手掌摸索留下的印子。
后世有个好听的词儿——包浆。
通过这样的简单装饰,就能避免这问题,每两年重新刷一次漆就行。
打开封阳台的黄漆简陋木门,周至的心情就不禁感慨。
刚刚回来的时候,宿舍前头糖酒公司门市和办公室的叔叔阿姨们都拥过来关心问候,虽然后来房子越搬越大,但是这种人情却是越来越淡了。
楼下余大伯家里放着周至熟悉的相声《虎口脱险》,他女儿是万元户,家里有音响和黑胶唱片。
单元是u字型的,下边余大爷的小天井和大楼构成了一个天然的大功放,一放起来,满楼都能听见。
没有扰民一说,大家还都挺乐意听。
周至家二楼听得最是清楚,那些相声周至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阳台尽头处有张小饭桌,外婆正坐在那里,在夹川冬日难得的阳光下做着女红。
小桌上放着一个小簸箩,里面是线团,黄蜡,锥子,还有老妈从闺蜜赵大嬢裁缝店里找来的各种花色的布头。
外婆会将那些碎布头剪成合用的布条,用浆糊粘到用纸剪出的鞋垫样上,然后用粗线细密地缝制成一双双漂亮的鞋垫。
每次家里来人,外婆就会拿出一堆鞋垫来,让客人自己挑出脚码合适的,带两双走。
稍微大一些的碎布,外婆就会拿来拼围裙,拼坐垫。
最好的布头会留着,到了端午节,找来棉花和香料,给周至做布猴子,给三姐做香囊,五毒帕子。
外婆有好几本从周至那里要去的图画本,里边都是她自己画的绣样,好些还非常精美。
阳台尽头,也是隔壁工商银行高墙的尽头,那里光线最好,因此外婆都在那里做女红。
那小小一段阳台边上,还有几盆花,还有一个搁在人家银行墙头上的鸽子笼。
鸽子笼是周至找木头自己钉的,不过现在已经空了。
因为四楼关婷婷家里后来也养起了鸽子,自家的鸽子发现了更高的栖息地后,干脆利落地叛逃了。
那些鸽子周至就送给了关婷婷,不送也没办法,因为那几只鸟压根就没打算回来。
见到外婆,周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就夺眶而出“外婆!我回来了!”
外婆在周至家最后的几年,却正是中二少年最叛逆的那几年。
外婆是农村出来的,讲老规矩,小时候上学前,周至都要规规矩矩跟外婆说一声“外婆我上学去了”,回来都要先说一声“外婆我回来了”。
高中后,中二时期的周至认为这属于封建陋习,于是停了这规矩。
外婆有一天问周至“乖孙你现在杂都不说回来了呢?”
周至记得当时自己理直气壮“外婆啊!那些都是陋习,现在是新时代,早就不讲了!”
“哦是不好的啊,那我们也不讲了……”
当时外婆虽然这样回答,可脸上那流露出的失意神色,却在今后的岁月里,时常萦绕在周至的脑海中,成了他无尽的遗憾。
“外婆,我……回来了。”
“乖孙回来了?”外婆心疼地看着周至,回应就跟周至还跟她出告入面的时候那般自然。
不过这次却站了起来。
“别哭别哭,是不是还疼着哪?”见到周至现在的样子,外婆有些焦急,扶着墙,用曾经裹过的小脚,朝着周至这边一点点的挨。
周至的伤口也没愈合,同样迈不开大步,两人都扶着墙,姿态也差不多。
这一幕要落在外人眼里,其实颇有些滑稽,但是祖孙俩都没察觉,只一小步一小步,扶着墙向对方走去。
“哎哟妈你可别动。”老妈谢完送周至回来的单位司机,拎着盆子水瓶之类的进来,见到祖孙俩这般模样都吓坏了。
摔了谁都了不得!
赶紧将东西一丢,先跑到那头去扶外婆“不是一直跟你说没事儿吗?你看这不就回来了!”
“医生都说了,养几天就好,没事儿的。”
“还是得让赵太医来看看。”外婆在老妈的搀扶下回到凳子上坐好“他来看过说没事儿,那才稳当。”
“好好好……”老妈随口敷衍“先坐下,我去收拾东西,别起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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