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宴索性一口气把这番策略说完:
“工厂的支持和注资将会成为新一轮学员培训和招揽老师的费用——这笔钱将会在和工厂的合作谈判中被拉到一个足以支撑夜校运营,并足以让夜校规模得到发展的地步。
新一轮学员的招生规模会比之前大,毕业后为工厂提供的实习生也会变多,这样一来,工厂对夜校的注资也会变多——我认为可以尝试接触更多工厂,并和他们达成合作关系——夜校的优势是向学生提供真正有价值的知识,并向工厂提供拥有真正技术力的实习生,这是和普通中介为工厂所提供劳动力的根本不同,也是夜校的最大竞争力所在。
如果过程顺利,夜校的规模会越来越大,合作的工厂会越来越多,得到的投资也会因此水涨船高。
在进行运营的终极阶段,夜校会成为正规的职业技术学校。
和普通职业技术学校的根本不同,在于学校的【公益性】——这样的职业技术学校,其面向学生的培训依然是不收费的,学校依然是纯粹的公益性学校!”
他说完的时候,冒牌货脸上的表情已经相当复杂。
“啪,啪,啪。”
冒牌货鼓起掌来,看着陈宴的表情充满了欣赏。
“真是……精彩!你现在的想法和我当初的想法几乎一模一样!”
霍普看向冒牌货的眼神里出现了“崇拜”的情绪。
冒牌货话锋一转:
“第一个问题,在夜校发展的初期阶段,你如何确定工厂必定会和夜校合作呢?”
陈宴回道:
“我无法确定,这需要夜校的组织人员付出很大的努力。”
冒牌货又问:
“夜校的组织人员凭什么付出如此巨大的努力呢?”
陈宴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有些难为情:
“要尽量为组织人员——校长和相关的老师们提供尽可能高的待遇……但我大概知道,即便是所谓的‘尽可能高的待遇’,也多半匹配不上他们所付出的努力。
所以,在挑选组织人员的时候,就必须挑选那些拥有理想者,他们必须愿意为夜校——为社会做出贡献,并在主观上认同夜校的发展理念才行。”
冒牌货说道:
“这个说的倒是不错,如果没有理想信念作为支撑,几乎没人会愿意为了这样离谱的计划付出努力。”
他理所当然的追问道:
“第二个问题:你既然已经模拟了整个流程,就应该知道亚楠市的工厂主都是些什么货色。
你更应该知道,你所说看起来像是双赢的人才输送,其实并不会得到工厂主的青睐,他们大多数是没受过教育,仅仅被工业化的风潮吹起来的猪,他们甚至不懂得技术人员的价值,仅仅认为任何员工都是可更换的消耗品。
就夜校的情况来说,在运营初期,能够为工厂输送的人才相当少,而且他们仅仅只是实习生而已,是没有工作经验,并不会对工厂带来很大利益的实习生——工厂从合作中的获利并不多,而大多数工厂主是只看获利的——在获利很少时,他们根本懒得去跟你谈合作。
那么,这些被风吹起来的猪,这些满脑子猪油且完全不懂得什么持续发展的所谓新贵族,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接受你的合作呢?”
陈宴答道:
“工业化进程必然伴随着资本家的优胜略汰,而胜出者必定要对自身的商业认知结构进行优化——在此前提下,经过优胜略汰的资本家自然会明白技术人员的重要性。”
冒牌货泰然自若:
“你所说的优胜劣汰,要花费多少年的时间呢?”
陈宴眉头深沉:
“要很多年。”
冒牌货追问:
“夜校能等得起吗?
那些为了理想付出了最宝贵岁月的老师们,他们等得起吗?
那些为了知识耗费了心血的学生们,注定成为这场实验的牺牲品,因为按照你的理论,夜校初始运行阶段培养出的第一批毕业生很难得到一份实习工作——至少到现在为止,尼德·罗德迪校长并未将他的学生送入任何一座工厂。”
泛用型鹤驼的脑机芯片温度开始上升,散热器涡轮开始转动,陈宴据理力争:
“夜校的运行策略出了问题,他们本该做得很好——尼德·罗德迪校长没有被正确的方法指导,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更多的钱来招揽能够和工厂谈合作的专业人员了,再这么下去,夜校恐怕要面临倒闭的风险。
所以事情僵住了。
如果他能得到进一步的投资,并按照原本的规划进行运营,夜校不一定就完全没有出路!”
冒牌货字字诛心:
“你既然提前做过调查,就应该知道,我们不能保证每个老师都是尼德·罗德迪那样的理想主义者,对吗?
尤其是在夜校老师逐渐扩大之后,教师队伍里总会进入更多更聪明,更有想法,甚至比你更加优秀的人。
你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
你想不到的,他们还能想到。”
冒牌货勾起的嘴角引起了陈宴的怒火,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得意的笑容竟然会看起来这么欠揍。
一旁的霍普却不这么想,她盯着冒牌货的脸,整个心神已经完全被他的演说所吸引。
“你应该知道我在岛链运行的职业学校,对吧?你进行过调查,所以大概知道我原本想做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
冒牌货并没有给陈宴回答的时间,他甚至不在乎陈宴是否接受自己的话。
‘比我更加傲慢。’
陈宴心想。
‘我有了钱,也有了社会地位之后,就会变成这个弔样子吗……’
冒牌货语气轻松,他似乎很享受霍普崇拜的目光,眼神有意无意的掠过她的脸:
“那么你一定知道,这所职业学校原本也是一间夜校,其校长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么一个聪明人。
从我见到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他会做出不受我所制定规则控制的事——
小科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他总是在做完事情之后才向我汇报,我知道他一定有这么做的底气,但我并不想和他发生正面冲突,因为那和任何人的利益都不符——
一旦我和小科发生冲突,我会不开心:他必定会用某些事情来钳制我,导致我的权力和利益受损。
小科会不开心: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掌握了职教公司大部分股份的我会成为他的绊脚石,他要付出些代价才能把我搬开。
老师们会不开心:我给他们发工资,我跟他们签合同,小科帮我给他们发工资,小科储存着他们和集团签下的合同,并管理着公司内部的大部分人事关系——老师们不想得罪我们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更不想让现在稳定的情况被打破——他们已经获得了一份丰厚的工资,他们工作的公司正处于迅速发展阶段,他们甚至马上就要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干股。
学生们会不开心:夜校的课程是由我和小科一同制定的,无论我们两人之中的任意一人在冲突中胜利,胜利者都会对夜校的课程进行改写,学生们之前的努力可能会因此大打折扣。”
冒牌货嘴角翘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你看,即便小科已经违背了我的初心,让夜校不受控制的走向我当初不想走向的方向——走向与你刚才所描述未来愿景完全相反的方向,我依然不会责备他,我甚至要和他把酒言欢,因为他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满意——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赚到了钱!”
电子音无法模拟出陈宴低沉的情绪,冒牌货只能听到他平淡而单调的论断:
“钱真是个好东西。”
冒牌货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足够充足的现金流让夜校得以顺利运行下去——在不需要我太多投资的情况下,自行运行下去,完成收支自理——这才是夜校能够持续运行下去的依仗!”
他加重语气:
“最重要的是,按照这样的计划——让夜校转型成普通职业技术学校,进行商业运营,使其自负盈亏,整个过程甚至仅仅只用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和夜校的初衷——为社会输送人才完全相同的是,自负盈亏的运营模式让职业技术学校拥有了短时间内快速扩张的可能性,我们因此拥有了更多用来进行师资培养的资源。
你知道我的职业学校老师都是从哪里请来的?
从亚楠市高街!从最尖端专业的毕业生群体!从那些已经拥有成熟技术的大厂里挖过来!
你知道这些老师和尼德·罗德迪有什么区别?这些老师是最专业的!他们教出来的学生是最棒的!他们的课程是会让所有交钱了的学生感觉物超所值的!
我们做的是这世上最良心的买卖!”
他语无伦次。
‘这家伙疯了吗……’
陈宴非常确定,冒牌货并不知道自己正处于语无伦次的状态。
“我们因扩大招生规模而拥有了流动的现金流,并因此扩大了校舍的规模,更多的校舍意味着更多的学生和更多的老师,而更多的学生和老师意味着我们能够用更多的金钱投入学校本身。
在几个月后,我们将会培养出了能够为社会做出贡献的大量技术人员——甚至这些技术人员比普通夜校培养出的技术人员更加专业,因为职业技术学校有充足的钱去请老师!而不像夜校那样仅仅只能招聘走投无路的无业游民!”
冒牌货在激动中出现了一丝迷茫。
‘我为什么要跟一个脑机人解释这些?’
‘我……要证明自己是对的……’
‘是的,我是对的,也只会是对的,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我自己,只是为了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
陈宴看着他眼眶里不住颤动的眼神,用那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听起来很平静的电子音说道:
“可成立夜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这些。”
冒牌货眼神一僵:
“放你m……”
霍普脸上出现的惊愕阻止了他的后半句话。
陈宴仿佛没有感知到他的暴怒,平静的电子音旁若无人:
“夜校成立的初衷,是为了给那些真正想上学,又上不起学的人提供一个教育机会。
我刚才所说的那些计划,在夜校成立之后的后续步骤也是如此。
这样的想法的确很难实现,需要大量拥有共同理想的人对整个计划进行投入,而且短时间内很可能看不到很好的效果。
如果因为一件事情很艰难,就不去做了,就去想其他办法,把初衷给忘了,这就是不对的。”
陈宴身上的一百多只眼睛在机械皮肤的掩饰之下盯着冒牌货不安定的神色。
我当初大致跟尼德·罗德迪谈过后续的计划。
陈宴心想。
如果他真的按照我说的去尝试,很可能现在已经有一些结果了。
陈宴突然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夺回身体的契机:
“你或许可以跟尼德·罗德迪校长打一个电话,说不定他已经实现了我所说的事情——那是你曾经的梦想,对吗?
我了解到的夜校就是为了这样的梦想所成立的,虽然简陋不堪,甚至摇摇欲坠,但并非完全看不到希望。”
冒牌货放在身侧的手下意识远离了手机——他两手环抱在胸前,因强自镇定而缓缓恢复了脸上的神色:
“我已经跟你说明白了,夜校的运营策略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运营过程危机四伏且随时可能面临倒闭。”
他竟然自我欺骗以至于对陈宴的核心论点拒而不谈!
他显然在潜意识中发现了自己在这场辩论中已经落败的事实,趋利避害的潜意识再一次让他自我欺骗并转移了话题:
“如果你想要通过说服我的方式让夜校获得我的投资,那么,这种想法已经可以放弃了——我决定放任夜校自生自灭,因为我已经拥有了进入正常运营状态的职业技术学校。”
他甚至用上了“我知道你只是个拿梦想这种玩意儿来骗投资的投机者,我已经看穿了你”这样的语气。
陈宴听着他的话,内心多多少少有点不知所措,他心想,自己平时虽然是有点自欺欺人,但也不至于到了冒牌货这种地步。
冒牌货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