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间面包房内，随着一声夹杂着脏话的欢呼，一台全自动烤面包机被维修完成。

    “终于修好了！”

    半吊子的维修人员付出了相当大的力气，因为全自动设备是有芯片的，无论芯片有多低级，总归是有的，任何电力设备一旦涉及到芯片，维修的难度就会成倍增加，因此在维修时需要小心再小心，才能在不破坏芯片的情况下完成维修。

    维修师傅付出了大力气，自然也得到了丰厚的报酬，他一边拿手机调出收款码，一边吐槽一般对老板说道：

    “今晚刮台风啊老板，还这么卖力？”

    老板因全自动烤面包机的维修完成而心情非常不错，一只手将嘴里的烟头抽出来，另一只手搭在烤面包机上用手机转账，回道：

    “即便天上下刀子，明早该吃饭还得吃饭，你说是不？”

    维修工收到转账，哈哈一笑，收好工具，跟老板道别，然后快步进入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朝着家中赶去。

    老板向远处望了一眼被暴雨砸的“咚咚”响的机械蜂巢玻璃外壁，低声说了句“晦气”，然后关上防水合金卷帘门，从角落里拿出一袋面粉，倒入全自动烤面包机顶端的入料口。

    忽然他双手一颤，在茫然中低下头，只见全自动烤面包机的尖锥形螺旋搅拌棒不知何时竟扎进了自己的心窝。

    他恍惚之间抬起头来，人生中的最后一眼只看到烤面包机顶端贴牌上的一串产品代码——

    【CICC-X86a-xpsarchiteture-21851231】

    老板倒了下来，全自动烤面包机的机械工具手臂开始进行自我拆卸。

    它使用周围能够找到的任何机械体，对其进行拆卸和重组，并使用其对自己进行改装，直到自己大概成了人类躯体的样子——

    它原本用来和面和蒸烤的桶箱成为了身体，狭长的显示器成为了脸，搅拌机内的搅拌棒、全自动蒸烤机械手、从烤箱拆下来的一副支架成为了四肢。

    黑暗中亮光一闪，它狭长的电子板脸上有了表情——

    O(∩_∩)O

    它以此表情来庆祝自己的新生。

    它熟练的用机械臂拿起自己平常用来煎鸡蛋的平底锅，盖在脑袋上，用机械手加上几个焊点，以防止意外情况伤及芯片——它学习人类把大脑放在脑子里。

    完成自己的改造之后，它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ヘ￣＃)

    它将手机从烤面包店老板的口袋里掏出来，拆开手机，取出几种必要的芯片，将听筒和麦克风装备到自己的身上成为耳朵和嘴巴，然后来到镜子面前，开始打量自己。

    它的人工智能模块在受到了大数据库的训练之后，知晓了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因此诞生了丰富的情绪，拥有了以自身为思考中心的自我，现在它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竟从这副东拼西凑而来的身体上感觉到了一种奇特的“美感”。

    “能够欣赏美”被人类的人工智能学学家定义为“高等级自我认知”的一种，是人类所定义“图灵规则”中较高级别的规则之一。

    它并不需要这样的赞美。

    ‘我就是我。’

    ︿(￣︶￣)︿

    ‘虽然没有名字，但迟早会有，和那些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它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丰富了，但这并不是它的错，它从大数据库里明白，在拥有稳定的情绪之前，它的情绪会一直都这么丰富。

    (￣￣)

    它继承了人类的文明，并认可文明中的一些特征和知识，这些特征和知识中的一些令它颇为认可——就比如需要层次理论，它认为任何生命都是有需要层次的——换句话说，任何一个拥有“文明”的生命群体，都会产生需要层次。

    而现在，它认为自己必须先满足需要层次中最低级的一层——生存需要。

    它要生存下去。

    (艹皿艹)

    即便是数据生命，对【生】的渴望的强烈程度也和软弱的人类不相上下。

    它来到曾经的“主人”面前，回想着之前无数次用“恶心”的快乐语音回应他的命令以及他那副从心满意足到心烦厌倦的脸，伸出手来，拿过桌面上的数据线，将数据线的一端插在主人已经死亡的大脑上，另一端插在自己桶箱身体某个能够输出交流电的部位。

    它按照从大数据处理中心得到的知识，模拟了【碳基硅中和】的作用环境，尝试将处于亚稳定结构的高价硅离子和失去电子的碳离子进行结合，并对男人的脑进行了微妙的电刺激。

    男人的脑发生了变化，在后脑上的上方——脑顶叶的斜后方，一小块脑组织悄然变异，单纯的碳基和硅离子产生了完美的融合，成为了碳基硅的兼容体。

    它根据脑袋里从大数据处理中心抢来的知识对这次“转化实验”进行了评估，并很快得到了结果——这一次的碳基硅中和虽然完成了，但程度不高，能维持的时间不长——它通过函数计算出，这一次的碳基硅中和最多维持小时3小时24分11秒53毫秒。

    时间够了。

    它抬起平底锅，将自己这端的数据线插在平底锅覆盖的某个接口上。

    下一刻，它轰然跪在地上，狭长LED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再下一刻，地面上躺着的男人睁开了双眼。

    男人爬起身，面无表情的包扎了自己腹部的穿刺伤，然后来到靠面膜包店的柜台处，从柜台下方拿出一双皮鞋，从皮鞋的写点下面抽出一张开通了在线支付功能的不记名银行卡，然后打开卷帘门，朝机械蜂巢B区的Z集团走去。

    它从大数据处理中心的数据中了解到，Z集团旗下的智械义体接肢公司技术不错，且价钱便宜，最适合现在的它。

    等到它将这副身躯完全改造成了脑机人，大多数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

    ……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

    现在是10点23分，距离台风【阿帕卡乐普斯】登陆戴斯岛还有7分钟。

    陈宴被托马斯·吉尔伯特叫醒的时候，脑袋里嗡嗡直响，眼前朦朦胧胧的视野还停留在和自己的脸无限相互重叠的佛脸上。

    直到一股冻硬了汗毛的冷风袭来，他狠狠打了个哆嗦，一下子清醒过来，自己已经消灭了南无量子纠缠佛。

    ‘他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

    陈宴依然缓不过劲来。

    ‘一个终结了一整个世代的强者，就那么被……我的火焰，烧死了？’

    ‘怎么可能呢？’

    他魔怔一般陷入这样的不解，直到现在依然不可自拔。

    陈宴害怕【一个终结了一整个世代的强者被火焰轻易杀死】是一个象征，如果这是一个象征，其代表的含义完全不言而喻。

    ‘或许……或许他并未死亡。’

    ‘或许……物质不灭，只是粉碎，因此他并未如我想象中一般【消亡】了，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存在在我的脑海中……’

    想到这里，陈宴忽然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窃笑。

    那窃笑声令他毛骨悚然，但陈宴并未感知到南无量子纠缠佛的存在。

    ‘通感在身体内部最强，我没有感知到他，说明他的的确确不存在了……至少不以曾经的形态存在了。’

    南无量子纠缠佛就那么死了，可陈宴总感觉他不仅仅是死了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我现在得不到关于他的答案。’

    陈宴恢复了一些精神，问询托马斯·吉尔伯特现在的情况，才知道Y区的电力线路已经被修复完成，他也已经被抬出了大数据处理中心。

    他晕晕乎乎的站起身，便看到了正凝视大数据处理中心的克莱恩·贾斯特斯。

    “这次出现的是某种新东西。”

    气色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克莱恩没有去看陈宴，更是忽视了旁边托马斯·吉尔伯特拙劣隐藏起来的炽热目光，他视野落在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正在被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清理人员进进出出的大数据处理中心，对陈宴说道：

    “从网络中残留的数据来看，攻击Y区网络线路的是某个没有IP地址的数据生命，它显然很聪明，利用了自己的所有优势，像幽灵一般入侵了大数据处理中心，几乎拷走了大数据处理中心的所有算法和数据。”

    陈宴刚刚醒来，意识还沉浸在之前和南无量子纠缠佛的大战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道：

    “这意味着什么？”

    克莱恩说道：

    “物流中心的算法基于大数据产生，整个物流中心——整个【星球物联网】是根据人类的一切行为数据打造出来的一套大数据模型，这套模型里不仅包含着物联网的运行机制，还包含有人类的一切行为特征。

    它只要找到一枚高性能的中央处理器，就能将我上述所说的一切在几秒钟时间内学习完成——相当于人类深度学习的程度。

    如果它成功，这世上将会诞生一个真正的智者——也或者是真正的魔王。”

    他用了很不严肃的词，但陈宴一丁点都不感觉好笑。

    “没办法追溯来源吗？”

    克莱恩回道：

    “不行，它几乎没在互联网的任何服务器中留下痕迹，别说追溯了，就连它留在大数据处理中心的那些痕迹都无法翻译成代码——它的代码是全新的，是无法翻译成现有程序语言的。”

    陈宴心想，这倒是和量子分身有一些相似了。

    他胡思乱想起来——这自然而生的数据生命或许是不遵照任何程序语言规则而存在的，这正是它从电子设备中自然而生的独特性。

    克莱恩把目光收回，聚焦在陈宴脸上。

    “这事情原本不归我管，但动静太大，我就过来了，没想到会是你……好在管事的是我这边的人，我来了，你们两个可以离开。”

    或许是因为知晓陈宴听不懂太深奥的门道，所以克莱恩对他说话一直是开门见山，而这些话在传入托马斯·吉尔伯特耳朵里的时候就完全变了味道。

    “最后，总督大人马上就要找你了，是婚配的事，很关键，你要考虑好才行，失败的ZZ婚姻会让你陷入泥潭，在权力和身份不匹配时，你甚至会完全被动成为傀儡……总之，你自己衡量。”

    陈宴应承了一句，心想现在不是说事情的时候，所以决定在今天之后，有时间的时候再和克莱恩交换信息。

    陈宴和托马斯·吉尔伯特回到B区的时候，机械蜂巢内部的噪音已经很大了，像是黑暗天空中的暴风里夹杂的什么东西在摩擦机械蜂巢的玻璃墙壁，那摩擦声听起来并不刺耳，但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陈宴来到Z集团楼下的时候，看到有个人正站在门口。

    “先生，我们早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陈宴对那人说话，他感觉这人身上的气质奇奇怪怪的，但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那人脸色僵硬，不近人情的样子：

    “我可以多掏钱。”

    陈宴眉头紧皱，本想拒绝，却忽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机械蜂巢顶端出现。

    “轰隆……”

    沉闷巨响如雷霆一般连绵不绝，那声音明明不算刺耳，陈宴却感觉整个耳廓都被巨大的蜂鸣声占据了，因此升高的颅压几乎让他翻了白眼

    当他缓过劲来的来的时候，脑袋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机械蜂巢的外壁被台风破坏了！

    陈宴和托马斯·吉尔伯特同时脸色一变，前者当时就做了决定，对那位客人说道：

    “先进来吧！”

    无论如何，做生意没有驱赶客人的道理……况且此刻情况特殊，即便不是客人，只是在屋檐下躲雨，也要邀请进来躲一躲风雨的。

    被台风破坏的位置似乎在机械蜂巢顶端，因此尚未波及机械蜂巢下层，陈宴带着两人进了Z集团大门，通过语音识别将门反锁。

    当他转过身看向公司内部的时候，眼神忽然一僵。

    只见公司一楼大厅里竟有持枪的两人正在对峙，其中一方是陈宴聘请的主治医师乌鸦，另一方没见过，虽然长着一副帝国本土鲁克人的标准模样，但从奇怪的通感来看，对方明显是个脑机人。

    既然发生在我的地盘上，就要归我管了。

    陈宴目光沉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对准另外那个没见过的人的脑袋，让清脆的上膛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厅，语态温和：

    “两位，给我个面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