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去星链呢？”

    说到这个，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复杂：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巴尔多先生，我其实是个爱国者。”

    陈宴等待着他的解释。

    “更准确的来说，我是个【爱世者】——我想要以自己的能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并不需要为衣食所需而终日老路奔波——我有个相对来说比较富裕的家庭，我的父亲这些年赶上时代的潮流，赚了不少钱，他已经和我的母亲准备成为火星的第一批原住民了……大概付出了几十万镑的代价，我并不知晓具体的数目，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他们联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而金钱让人的想法变得更多。

    “我吃饱了，也穿暖了，因此我想要我看到的人也吃饱，也穿暖。

    我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即便离家求学，在大学里也没有因为金钱而感觉窘迫——我有钱，所以我从世界感受到的大多是善意，这些善意培养了我对世界的善意，于是我成了今天的我。

    好在，在被社会打击导致失去这些善意之前，我遇到了你。”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对陈宴挤了挤眼睛。

    “我并非不知道社会的险恶，只是在面对那些险恶的同时，我也感受着来自你的善意，来自同学们的善意，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在我眼中，大多数陌生人是善的，即便他们有些愚蠢，时常会做出愚蠢的决定，但那大多数不是他们的错，而仅仅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罢了。

    亚裔有句俚语，叫仓廪实而知礼节，我觉得说的很对。”

    科斯说出了蹩脚的天神州语，但陈宴并未出现蹩脚的感觉，语言仅仅是用来交流的工具，再说他们又不是什么研究文字的专家，无论言语多么蹩脚，能听懂就已经足够。

    想必其他人听陈宴带着口音的帝国话也是同样的感觉。

    “我并非滥情，也不是圣母，只是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有人追求金钱，有人追求美女，而我的追求是让人们过得好罢了，单从‘每个人追求不同’而言，我和其他每一个人的追求并无不同——都是追求和欲望罢了。

    现在，星链无法实现我的追求——整个帝国的资源都在往星链倾斜，上面的人比下面的人过得好得多得多，我为什么还要为那些人服务呢？”

    当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说完这一席话的时候，在没有产生接触的情况下，清晰的通感在两个通感者之间产生了，他们彼此之间的意念发生了交汇，于是不以语言为媒介的“理解”产生了。

    陈宴在这一刻仿佛明白了人类需要进化出“通感”的意义。

    在这一刻之后，陈宴说道：

    “另外比较重要的一件事，我想要邀请尼德·罗德迪老师过来岛链，我并非质疑他的能力，但他一个人留在亚楠市，很多事情我们都不好帮忙。”

    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回应道：

    “理应如此。”

    两人商量，在完成职校教务的交接之后，科斯将会前往Z集团，成立人事部，届时他将会收集并整理Z集团所有的人事信息，而这一切行动仅仅只能得到陈宴精神上的帮助——Z集团虽然自称集团，实际上就是个草台班子，各种部门都没成立，甚至连财务都没有，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需要招聘的人有很多，招聘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

    陈宴并未离开，他现在着急做一件事：

    “另外，你需要现在就给我找到一些懂程序的人来，我们的实验室现在急缺人手……实习生也行，专业人才最好……最好能让我和他们单独谈谈，最好当场就能签下来合同，最好明天早上就能来上班！”

    陈宴的急切让科斯齐兰福·克拉彼得明白Z集团内部已经空虚到了什么地步，他当即联系同学，在几番周折之后，确定了几个程序员的人选。

    两人当即离开职校，朝着第一个人选的位置前进。

    ‘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陈宴看着头顶已经几乎恢复原状的机械蜂巢，踩着人数已经大量减少的街道，朝大升降梯的方向走去。

    ……

    ……

    此时此刻，帝都。

    某个不对外开放的物联网仓库里，运输车和流水线正一刻不停的运行着，将各种类型的集装箱整理归类，运输进入通往对月轨道矩阵的货舱。

    仓库内部十分明亮，但并没有任何使用反光材料的装置，因为光线会对物联网设备产生干扰，而在这样的仓库中，任何一个由物理信息引起的系统错误都是不被允许的。

    数据生命们勤勤恳恳的在硬件载体中工作着，底层代码注定它们在拥有人类正常思考能力的同时不知疲倦，热爱工作。

    在仓库顶层钢板之间某个不起眼的夹缝里，欧噶米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三天三夜，在上次和陈宴分别之后，他顺着曾经得到的某个线索追寻到此，他要找到一样物品，那是某个时代相当久远的遗物。

    终于，在某个已经被预知的时间点，糯米果的声音通过加密的无线信道传输进入欧噶米被改造的左臂中，进而沿着数据线传输进入他的耳机里：

    ‘出现了，在你正下方从左往右数的第三只集装箱里。’

    终于……

    欧噶米从高处落下的时候，智械义手上的【短距离数据集散中枢】让他在数据生命的视角中成为了空气一般的虚无。

    他轻飘飘落在集装箱上，轻而易举的撬开集装箱，躺入其中，用智械义手将集装箱重新焊接，并在快速完成这一切之后屏息凝神。

    【短距离数据集散中枢】持续运作中，让他轻易躲过了接下来的几轮穿透扫描，并随着集装箱的运输而进入某个黑暗的储藏空间之中。

    在使用智械义手上【敏感数据断流发射器】对自己所处的环境进行检测之后，欧噶米确认暂时安全，便撬开集装箱，侧身一跃离开箱体，在箱体侧面站稳。

    这一批货物是帝都某个物流公司向星链运输的民用物资，大都是地表的人给自己在星链的家人准备的日常用品，其中混杂着这一只非同寻常的存在，邮寄者企图通过其他民用物资的遮掩来蒙混过关。

    欧噶米对这东西已经盯了很久，现在，它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在他思考要不要直接触碰那东西的时候，糯米果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他耳边：

    ‘欧噶米，我无法从地图上看到你了。’

    欧噶米没有说话，智械义手用电子音传达着他的思维：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大概是一个很密集的空间，应该是某种整合集装箱，这里有我们一直寻找的物品之一——是那把剑的本体。’

    糯米果的声音并没有很惊讶，漫长的寻找已经足够让她的情绪足够冷静：

    ‘别冲动。’

    欧噶米一只手拨开覆盖在集装箱里的泡沫纸，同时回应道：

    ‘放心。’

    当泡沫纸全都被摆到一边时，一只黑色的箱子出现在欧噶米的视野之中，即便周围的环境比较黑暗，他依然能够判断出这箱子的质地——掺杂了许多不活泼金属的合金箱子，专用来储存一些较锋利的邪物。

    他拿出楔丸，企图将箱子撬开，但没有成功。

    他用智械义手卡住箱子的缝隙，功率飙升之间，智械义手两侧的散热液压气阀打开，向四周喷出高温热气。

    随着高温热气被不断喷出，箱子的缝隙越来越大，直到轻微的“咔嚓”一声脆响，欧噶米感觉手上终于没了阻力——箱子被打开了。

    在箱子被完全打开的同时，【敏感数据断流发射器】敏锐的捕捉到从箱子里发射出的信号，将其拦截，并很快翻译出来——

    【从外部被强行破坏，已拍下破坏者身体特征……】

    欧噶米的身体特征竟然被箱子完完全全记录下来，并以数据图片的形式准备发送出去。

    好在这些信息被拦截下来，欧噶米得以拥有充足的时间对自己的目标进行研究。

    欧噶米继续使用【敏感数据断流发射器】追溯着信号发出的方向，最终在箱子后方的箱壁上，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金属块后面，发现了箱子的天线。

    他破坏了天线，并用智械义手给了天线后端电线一个大电流。

    一阵火花闪过，伴随着一股塑料烧焦的味道，【敏感数据断流发射器】捕捉到的信号中断了。

    欧噶米伸出智械义手，将箱子里的那东西拿在手中。

    黑暗中，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把剑，剑身两侧各有三个分支，带上顶部尖锋一共七个分支，通体黑色，和欧噶米印象中的那把不一样。

    ‘就是这玩意儿……’

    他认为自己原本应该非常激动或是非常失望的，但当他站在这东西面前时，一切情绪都混成一团。

    ‘是那东西吗？’糯米果的声音里带着激动。

    ‘是的，糯米果，是的，就是这东西，你还记得我们每前往一个可能出现【归还不死】机会的地方，都会有这么一把剑吗？

    我们得到的最后线索指向这把剑，这意味着这把剑是【归还不死】的关键，但我认为，归还不死并不是自杀那么简单——我也建议你不要轻易尝试，因为即便你死了，【不死】依然会在世界上的某个其他位置悄然重生。’

    ‘我明白。’

    ‘你曾经将不死封印在自己身体里，我们这么多年来想要将这份不死归还给它的主人，但现在看来，这份不死的主人，实际上是世界本身。

    我们想要终结不死，就要终结这个时代，终结这个世界——我在得到这一结论的时候很恐慌，所以我继续追寻，直到进入【墓园】，我才意识到事情不仅仅是【毁灭】就能解决那么简单，不然【天启】就已经能够终结一切了，怎么能轮到我呢？

    我们要终结的东西，在更深层次的世界里，在BIOS中——我们要结束的轮回不仅仅只是人性的贪婪而已，还有无休止的世代的更替——便如当年的城寨一般，我们要结束人类因为人性而进行的无休止的重复——

    我们要终结的是一切循环往复的周期律！

    ——现在的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不死！’

    ‘可我们曾经所封印的不死的力量，在我的身体里。’

    ‘所以需要你来挥动这把剑。’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

    ‘你会守护我的，是吗？’

    ‘我会始终守护在你身边。’

    在进行了坚定的回应之后，整个黑暗的空间忽然发生了幅度极小但频率极高的颤抖。

    欧噶米意识到了不对劲，持剑转身就要离开。

    可事情比他想象中变化还要快，频率极高的颤抖在一瞬间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抑制的失重感——

    整个仓库在快速上升！

    欧噶米站稳脚跟，立刻意识到，他或许被运输进入了一艘航天器中，而现在正经历的则是航天器的火箭推助阶段，所以失重感越来越强。

    欧噶米的肉身强度足以让他抵抗强烈的失重感和其他一切不适，但不足以让他破坏航天器之后从天空坠落而不被发现——他的确尝试了——当视野突然变量时，他一个箭步冲到舷窗旁边，便看到帝都已经成为视野中巴掌大小的一个小方块。

    他没信心从这么高的位置坠落之后生还。

    他持着那把奇怪的剑，站在舷窗旁边，看着面前的星空越来越亮，然后越来越黑，直到地表成为一道弯弧，整个星球浮现在他视野之中。

    ‘多壮观……’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这么安静的打量过这个世界。

    失重感再次变化，欧噶米知道进入了新的火箭推助阶段。

    他本以为自己会进入无人的深空，却没想到，在几分钟之后，一座不可思议的庞然大物出现在他面前。

    他注视着无界的星空，那壮观如神迹一般的造物让他完全失声。

    那是……

    一座城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