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爽说完便看着黄应筠等着他表态,黄应筠抖了抖杆道:“继续。”黄爽点了点头道:“所以孙儿以为,是不是只孙儿一个人过去拜见一下就好,宁侯应该也没有太多的心思接见太多的人。”
黄应筠点了点头,随后叹了口气道:“爽儿啊,你是聪明的,但是还是不懂这些。”黄爽闻言急忙起身道:“请祖父大人教导。”
黄应筠笑着道:“坐下说。”黄爽这才局促的坐了下来,屁股只挨着一半儿的绣凳,侧着身子表示自己正在聆听祖父大人的教诲。
黄应筠笑道:“其实很简单的,你说的没错,我估计贾家那个小子也是没这个心思在扬州留太久,不过倒也不全是因为军务在身的缘故,那都是表面功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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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应筠说着双眼微眯的笑着道:“最主要的还是他是不想掺和进扬州府这个烂摊子里罢了!”
黄爽闻言恍然道:“祖父您的意思是说,宁侯怕被咱们给拖进扬州府的事情里来?”
扬州府的盐商最近有些太跳脱了,先是招惹漕帮,随后眼看着今年北直隶和河南不消停,盐商们也动了心思,一方面是想借此机会大捞一笔,另一方面也是怕朝廷拿他们开涮……………
永熙帝登基以来,或许是当初在户部主事的时候吃到甜头了,用盐商简直是用顺手了!只要是一有点儿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就直接支使林如海那条疯狗搜刮,给盐商们弄得是苦不堪言!
所以这一次他们绝对不会再任人宰割了!他们要向朝廷表明他们的意思!他们可以给朝廷纳税,也可以给朝廷捐款,但是那一切的前提是他们得先高兴了!
所以最近盐商们鼓动着手下的盐贩子们一直在兴风作浪,已经扇动了好几次闹事了,最近扬州城的局势的确是有些晦暗难明。
可是…………
黄爽有些不解的看着黄应筠道:“祖父大人,据我所知,咱们的那位两淮盐政御史林如海林大人是那位宁侯的亲戚罢?”
黄应筠笑着点了点头道:“荣国府的嫡女便是林大人的那位发妻,唉…………林夫人去世的时候你还小,那个时候,扬州城就已经掀起过比现在这样还要紧张的一场腥风血雨了…………”
黄爽虽然不知道黄应筠具体说的什么,但是既然提起了林如海的亡妻,又说起了那个时候就乱过一回,那么想来林如海的妻子早亡应该就是跟扬州的盐商们关系匪浅了…………
扬州盐商对外当然是铁板一块,但是对内其实并不是大家好的穿一条裤子一样,也是有争端和分歧的。
扬州盐商现在在大的概念上分为晋商和徽商,晋商占据大部分的席位,八大盐商中,只有郑家和蒋家是徽商,其他都是晋商出身,包括黄家在内。
黄应筠虽然是北直隶人,并且实在浙江做盐业起家的,但是他依然是加入了晋商集团,这年头想把生意做大哪有个不加入商帮的?跑单帮的从来都成不了大事!
就算是薛家,他们也不是没有商帮,只不过薛家出身不凡,所以他们是属于皇商商帮的,主要用于服务皇家,故而才自傲并不与这些寻常商帮在一起,这些商帮也不敢随便招惹皇商。
此时至少在盐业上,晋商占据绝对优势,而晋商内部也有分歧,以黄家为首的,认为不能和朝廷对着干,应该积极配合两淮盐政御史,只要朝廷不做的太过分,咱们认了就是了。
徽商势弱,并且徽商一直以来都比较贯彻这个理念,大家和气生财,做守法老百姓,稳一点不好吗?故而郑家和蒋家也选择站在黄家这边。
而这种观念很显然难以赢得以白家为首的其他五家的赞同,那照你这么说,是不是朝廷要啥我们就得给啥?那咱们不就成了刀板上的鱼肉了吗?人的贪念可是没有尽头的!
咱们不秀秀肌肉,不让朝廷知道知道盐商的力量,朝廷只会越发酷烈的搜刮咱们!就朝廷上那些官儿的嘴脸咱们也不是不知道,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就这么便宜他们了?
傻子才做这赔本儿买卖!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最近的一些事情黄家等人并没有出手,虽然白家等其他五家都没说什么,但是很显然的,他们已经因为这件事开始对黄家感到不满了!
黄应筠看着远处起起伏伏的浮标,却没有去动杆的心思,只是在心中缓缓的叹了口气,看来,安生日子有没几天了…………
黄爽看到祖父的样子不免试探的道:“祖父您的意思是说,宁侯有可能插手扬州城的事情?”
黄应筠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反问道:“你认为呢?”黄爽思索了片刻后道:“孙儿以为不会。”
黄应筠仍旧是表情澹澹的道:“哦?为什么?”黄爽沉吟着道:“孙儿以为,一来宁侯是有军务在身,恐怕不会在扬州久留,二来,就算是宁侯没有公务,就是来扬州城玩的,恐怕也不会随便插手扬州城内的事情。”
黄应筠没有赞同也没有否定,只是对黄爽道:“还有呢?”黄爽便继续道:“宁侯并非莽撞之人,在尚未了解到扬州城内真正的情况的时候,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所以宁侯就算是对扬州盐商…………对他姑姑的死耿耿于怀,怀恨在心,也不会轻举妄动的。”
黄爽沉吟道:“若我是宁侯,我绝不会挑这么个时候,在这种局势纷乱的情况下对盐商们出手,这样的话很有可能会对我自己也造成很大的伤害,到时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得不偿失!况且…………”
黄爽看了黄应筠一眼道:“那位周先生此时就在咱们扬州城内,那位可是如今堪称活圣人一样人物,听说对那位宁侯多有照顾,有他在,恐怕…………不会叫宁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说到这里就连黄爽都忍不住有些羡慕嫉妒,周焕在来到扬州城的那天,扬州城的多少读书人都快疯了,一个个都恨不得跪地迎接!
当中当然也包括了黄爽,但是周焕早就对外宣布过了,自己并不怎么会教导学生,所以只有一个弟子,从今往后也不会再收什么弟子了,这才彻底的断了黄爽这些士子们的念头…………
毕竟能成为圣人门生,谁不愿意?周焕注定是能够被供进孔庙里的人物,成为他的弟子,还不得跟孔门七十二贤一样名留青史?
黄爽倒是没这么想,但是他也是想跟着周焕学习,周焕这种把儒学参悟透了的人,才会推陈出新的推出自己的理论,所以黄爽想要跟着周焕学习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可惜,人家早早的就打下预防针了,从今往后再也不收徒了!
黄爽不羡慕贾璟文武双全,不羡慕贾璟年幼成名身居高位,甚至不羡慕贾璟圣卷在身多少才女美女情思卷恋,只唯有这一点,贾璟有个好老师,叫黄爽是羡慕嫉妒!
黄应筠看出了黄爽的心思,不免又是大笑了起来,黄爽有些无奈的看着黄应筠,黄应筠这才缓了口气对黄爽道:“你说的都对,可见是真的在思考了,好,这就好!”
黄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肯定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地方,请您给我指出来罢。”
黄应筠笑着道:“没什么可指出来的,你说的没错,贾家小子不会随便插手扬州城的事情,所以那些今天奔着试探他巴结他去的那些人,算是打空算盘了!”
黄应筠笑道:“你说的没错,周焕这个人是个有大本事的人物,最起码的世事绝对研究的很透彻,所以他会阻拦贾家小子,但是这并非主要原因,最后还是要回到他本人身上!”
黄应筠将手中的竹竿放下,拍了拍手准备起身,黄爽连忙上前搀扶,黄应筠走到另一侧看着园子里的风景对黄爽笑道:“要了解贾璟这种人,就要先了解他打过什么仗,你要是知道了他怎么用兵,还会不知道他怎么下棋吗?”
黄爽闻言知道黄应筠是在教导他该怎么和这些人物对弈,故而连忙竖起耳朵听着,黄应筠拿过一边的小瓷碗抓起里面的鱼食往远处扔着,天气冷,鱼都不上食,慢悠悠的游动着过来吃一口吐半口的。
黄应筠一面撒着,一面继续道:“贾璟此人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太上皇…………唉,太宗皇帝还在时,曾邀我参加他老人家的千秋宴,当时我于人群之中看到他大闹宴会气焰嚣张至极!”
黄应筠一面说着一面走着道:“我一时惊讶之下方才打听此人是谁,却正是这贾家小子,听说太宗皇帝当时极其优荣宠爱此人,我还颇为诧异,此人一股子鲁莽蛮横气,分明一耍狠斗气之纨绔,太宗皇帝缘何会喜欢这样的人?”
黄爽闻言也是颇为惊讶,原来贾璟还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时候?不能罢?怎么听祖父说的好像和传闻颇有出入,不实也不能不实成这样啊!
黄应筠说着手中捻着鱼食,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黄爽道:“你要知道,祖父我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这一双眼睛,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但是自从我年少出道以来,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得承认我看走眼了!”
黄爽颇为震惊,黄应筠将手中的鱼食丢到了小青花瓷福字碗中,随手的把碗一起丢到了水中,看着那碗打了个旋儿,滴熘熘的沉到了水底。
黄应筠双手负后道:“这个小子不简单,那时候的我,绝对没料到今天那个毛头小子,会成为名扬天下的宁侯!”
黄爽闻言紧紧的皱起了眉头,黄应筠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此人年纪虽小,却心思极重,年幼深沉之人大多稳重踏实,而贾家小子却故意装疯卖傻,分明是城府极深之人!”
黄应筠微微眯着眼睛道:“证明此人心思深沉,城府极深,却又有野心极大!”
黄应筠说着便带着黄爽向亭子外面走去:“因为如此,我才开始关注此人,不管是贾家小子赖以一战成名的三山堡之战也好,还是当初在韩国公府上那有趣的军棋推演也罢,观此人用兵路数,便知此人是何等人也!”
黄应筠继续道:“我观察过很多武将的用兵路数,对付武将,就要去了解他习惯如何用兵,这其中蕴含着他的为人处世,蕴含着他的思想,而贾璟的用兵路数很简单,也很不凡,你有研究过吗?”
黄爽摇了摇头道:“请祖父赐教。”黄应筠双手拢在袖子里道:“一会儿我会叫人把那些描述送到你房里,你要好好研究一番,日后同他打交道必然有用处。”
黄爽躬身称是,黄应筠这才继续道:“贾璟用兵,虽然表面上奇险,喜欢用奇袭险计,但只要细细观察便会发现,贾璟用兵极为踏实沉稳,从不拖泥带水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喜欢隐忍待发,在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之前,永远是蛰伏起来甚至是示弱与敌!”
“而只要让他抓住了一个致命的弱点,找到了你的失误,那么他就会极其迅勐果断的出击,务必求一击必杀!”
黄爽顿时整个人都有些汗毛微微炸起,黄应筠叹了口气道:“而且他用兵从不看代价,我军两万人就算全拼光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只要是能让你吃亏,便是胜利,为此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黄应筠看向黄爽道:“所以你说的没错,按着贾璟的性子来说,他不会随便插手扬州府的事情,那只是他认为没有把握,而只要他抓住一个机会,有把握彻底的解决掉扬州府的问题,那么他就会果断出手!”
黄爽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的看着黄应筠道:“所以,祖父大人您的意思是…………”
黄应筠叹了口气双眼闪烁着精光道:“贾璟不会有任何的动作,至少我们绝对看不出来任何动作,而能够准确的知道贾璟对扬州的态度的方法只有一个,什么时候贾璟开始对盐商动手了,什么时候就是他要插手扬州事务了,而且这个动作绝对不是小打小闹…………”
黄爽闻言顿时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了,这谁搁得住?你要么就不动,一动就直接整个大的?这一点儿预防都不打,谁搁得住你这么弄?
黄爽顿时就有些纠结了:“那祖父大人,咱们到底有没有必要去见一见贾璟?”
黄应筠看了黄爽一眼道:“去,为什么不去?不过你这一点就错了,你以为你认识请了贾璟的目的,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去了?”
黄应筠看着黄爽不解的神情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去找你父亲罢,他会告诉你的,老夫要去休息了。”黄爽闻言,这才愣愣的点头称是,随后便躬身送走了黄应筠,直接去前面找他爹黄之麒去了。
到了前面,管家却说他爹黄之麒刚出门,黄爽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正好黄之麒刚上车,见到黄爽之后笑着道:“爽儿?怎么没在学里?”
黄爽气喘吁吁的摇了摇头道:“回父亲大人,学里今天有事,不用去了,是这样,祖父大人他让我……………”
黄爽把事情经过一说,黄之麒不由得莞尔一笑随后道:“上车罢,为父正是要去港口迎接宁侯的。”
黄爽闻言一愣,不过还是急忙先上了车做到了黄之麒身边,黄之麒这才笑吟吟的解释道:“你虽被你祖父调教的有几分意思了,不过到底是经验不足,有些露怯。”
黄爽连忙微微躬身道:“还请父亲指教。”黄之麒笑道:“就算你明知道人家来不是奔着你来的,可是不能因为人家不出手打你,你就不对人家恭敬吗?”
黄爽一愣,黄之麒笑着摇头道:“要是八大盐商都商量好了,谁也不去迎接,那自然你去不去都无所谓,可是只要有一家去了,那么其他七家便都是不给人家宁侯面子!”
黄爽闻言这才恍然大悟,黄之麒笑道:“所以说啊,礼多人不怪,谁也别端着,在人家面前,什么八大盐商不八大盐商的,咱们做生意的,卖个笑脸儿就能安安稳稳的赚钱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黄之麒说着笑着拍了拍黄爽的手掌道:“在商人的眼里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也没什么敌人朋友的,揣到兜里的,才是最实在的!”
黄爽微微皱着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贾璟站在船头看着前面繁荣的港口,一旁的翁秀明抱拳道:“宁侯,前面就是扬州了!”贾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靠岸罢。”
“是!”
贾璟看着眼前和前世截然不同的景象心中却微微有些犯憷,扬州啊,那不是到了他可能的未来老丈人林如海的地盘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