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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此物最相思
    陈渊攥着伞柄,一半晴日,一半霜雪,他伫立在石阶路,地面长长的影子。

    风一吹,卷起梁上的雪,漫过他身躯,一种昏暗的沙尘感。

    他右手凸起的骨节带伤,零零细细的疤遍布手背,那场爆炸中,玻璃碴割破肉筋遗留的疮口,连同胸膛裸露的一寸陈疤,触目惊心。

    陈渊的毒辣,安桥也一度震撼不已。

    对自己下手,太狠。

    如此决绝的男人,城府,胆识,谋略,不是一般的深刻。

    不惜剜肉剔骨,也达成目的。

    商场,风月,权势,女人,凭这股野性,他有心,皆是他囊中之物。

    陈渊视线落在沈桢脸上,停了良久。

    “西海的风水养人,大哥又神采奕奕了。”东南悬着一道木板桥,陈崇州在雾气萦绕的桥头,“回老宅见过父亲吗?他很惦记大哥。”

    陈渊踏在桥中央,居高临下的姿态,“你消息灵通,我不必急于回去,你也会将我的行踪告知父亲。”

    “大哥这次冤枉我了,我在临市承诺年底归还晟和,如今提前兑现,父亲也同意了,晟和已经回到你手中。”

    他眯起眼,“你可是费尽心机夺取晟和。”

    “再高明的心机,不得不认命。”陈崇州半点不露破绽,“大哥是嫡系,在董事局支持者众多,更有大权在手的三叔扶持,我何必自不量力以卵击石呢。”

    陈渊收了伞,递给随行的安桥,“老二,以退为进的招数,你和你母亲不是一次两次了,无论二房筹谋什么,我会牢牢压制住你们,永远翻不了身。”

    陈崇州仍旧不焦不躁,薄唇含笑。

    “何佩瑜脏了陈家的地界,她要承担应有的下场,你以为用晟和换走程世峦,一切了结吗。”

    “扳倒二房绝佳的机会,你当然不会放过,我也从未相信你会罢休。”他注视陈渊,“只是以曝光陈家的丑闻作为筹码,即使你赢了,父亲颜面扫地,必定怪罪大房,江蓉失势半年,再添一笔恩怨,不仅丢了正室的身份,她曾经杀子害母的手段浮出水面,你这个不光彩上位的嫡系,从此名不正言不顺,沦为权贵圈的笑柄了。”

    陈崇州迎上他,“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你不敢揭露。”

    半晌,陈渊笑出声,“父亲说过,你的睿智和秉性最像他,他果然没走眼。”

    “大哥过奖了。”

    他逼近,对视间,“你聪明过度,我更不留你。”

    陈崇州语气不慌不忙,“大哥有本事废掉我,我只能认。”

    擦肩而过之际,陈渊驻足,凝视一旁的沈桢,“你出院了。”

    “要保到满三个月。”她轻声,“妇幼不如市人民,准备办理转院。”

    陈渊皱眉,“妇幼不是专科吗,还有哪所医院比这里适合。”

    其实,沈桢也觉得不对劲,连市里一把手的儿媳妇都在妇幼生产,而且月子中心是全省最高档的,清一色从国外镀金的疗养师,陈崇州不缺钱,又干这行,掌握不少人脉和内幕,他既然挑了妇幼,证明入他的眼了,中途却仓促转院,必然有岔子。

    问他缘故,他表现极为敷衍。

    “伯母也在妇幼保胎,那她转吗?”

    陈崇州看了她一眼,“你情况不同。”

    沈桢也看他,“我突发腹痛,是邹世荣用药失误吗。”

    他没立刻回应,沉默了半分钟,“市人民的乔藤是妇科专家,他照顾你,会安全许多。”

    说完,他背对长廊,拢了拢她外套的衣襟,“还要许愿吗。”

    沈桢执着得很,“我想挂在上面。”

    陈崇州耐心系好纽扣,“可以。”

    她笑,“哪有梯子啊?”

    “你不是爬树吗。”

    沈桢顿时垮了脸儿,“我怀孕了,你真舍得我爬?不担心我摔跟头啊。”

    他故意扮严肃,逗弄她,“你不介意孩子安危,我何苦阻拦你。”

    她赌气甩开他手,伏在石桌的边缘,刻一个字,琢磨一秒。

    他凑近,自上而下俯视,温声念,“保佑陈崇州便秘。”

    沈桢如临大敌,捂住竹签。

    他闷笑,“哦?许这种愿。”

    “贪嗔痴。”她掰手指比划,“菩萨不会保佑俗人,和钱有关的,不能许。”

    陈崇州伸手,择开她额头的发丝,浸了露水,湿漉漉的,衬得她肌肤娇嫩白皙,“所以折腾我,是吗。”

    沈桢翻开十张签,刻得起劲,“我重写,大男人矫情什么啊——”

    他绕过半圆的温泉,站立岸边,潭水清澈,陈渊在前,他在后,两副身影投映其中。

    陈崇州望向他捏着的竹签,“你也信这些。”

    “信则有,不信则无。”陈渊个子高,拴得也高,相思结在枝杈间迎霜而绽,红穗白雪,铃铛摇曳,形容不出的好看,“你不是也信吗?”

    “哄她玩而已。”他捡起一枚鹅卵石,打个水漂儿,涌动一池涟漪。

    陈渊接过大衣,一言不发离开。

    安桥小心翼翼打量,“看来,沈小姐这胎保住了,她也愿意生。”

    他面色微沉。

    雪融化得厉害,安桥撑伞罩住他的一刻,陈渊拂开。

    她劝诫,“陈董,当心着凉。”

    陈渊穿过回廊,又倏而停住,看向寂静的后庭。

    玉兰凋零,红梅待放,她在朦胧的花丛深处,天真欢笑。

    好一会儿,他跨过那扇门,消失在长亭。

    沈桢坐着秋千,有一下没一下晃荡,陈崇州侧过身,她兴奋大喊,“陈教授,我现在要挂!”

    他笑了一声,眉目清隽,音色也清朗,“写完了?”

    她举起,厚厚的一沓相思结,没来得及封口,歪歪扭扭的签文暴露,他笑声愈发重,“字丑,不灵验。”

    沈桢没听清,双脚翘着,在低空来回起伏,“我没再咒你便秘了。”

    “咒了什么。”

    “咒你拉个没完。”

    陈崇州原路返回,抱着她,举过肩膀,“坐上来。”

    沈桢犹豫,“可我很沉的。”

    “你也知道?”

    她嬉笑,骑在他脖颈,“驾——往前挪啊。”

    他掌心扣住腰臀,稳稳护住她,“我让你这么坐了么。”

    “这么坐稳当。”沈桢挺直背,“左边。”

    陈崇州依着她,她又变卦,“方向反了——向后。”

    他抬起头,将她胡闹逮个正着,她根本没挂,成心拖着他,“怎么不挪了啊?”

    “下来。”他当即撒手。

    沈桢惊慌抓紧他胳膊,“别放!我挂——”

    她勾着手,流苏缠住树顶的枝杈,比陈渊系得还高。

    相思结灌了风,崩开一条缝,他字迹苍劲有力,被花瓣虚虚实实的遮掩,她好奇扒开,这时,陈崇州搂住她,一点点放下,眼前一晃,那些字也模糊。

    下午,陈崇州回了一趟医院,办手续。

    陈翎正好走出病房,碰到他在电梯外,顺势叫住,“老二。”

    他偏头,“三叔。”

    “探望你母亲?”

    陈崇州噙着一丝笑,“有三叔照料,我放心。”

    “富诚项目多,你父亲顾不上医院,我今天要去省厅报道,陈渊倒是回本市了,他接手公司的项目,你父亲也腾出空陪护。”

    “有劳三叔。”他若无其事蹭了蹭闪烁的按钮,“三叔似乎很怜惜沈桢。”

    陈翎瞥他,“你什么意思。”

    陈崇州笑意不减,“三叔一向不解风情,难得对她一腔柔情。”

    他摘下警帽,摩挲银白色的国徽,没说话。

    电梯停在这层,陈翎率先进去,“你没必要套话,我从不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他军姿笔挺,“进来吗。”

    片刻的死寂,陈翎按下关门。

    陈崇州定格在缓缓合拢的铁门,以及他逐渐不完整的轮廓,情绪意味不明。

    楼下,薛岩接到何时了的电话,那边只一句,“12月8日,我母亲选定的吉时。”

    薛岩蹙眉,没吭声。

    何时了继续说,“薛助理,麻烦你转达。”

    他态度恭敬,“您不妨亲自告诉陈总。”

    “如果我亲自找他,他暂时无法给出圆满的答复,我容他,何家不容。你转述是周全他的面子,他应该明白轻重。”

    那端干脆挂断。

    薛岩看着黯淡的屏幕,这位二小姐年纪不大,人情世故的心思,真是不简单。

    沈桢在后座,捧着一壶热牛奶,眼神飘忽掠过窗外。

    她清楚何家在催婚,也清楚陈崇州一直搪塞何鹏坤。

    他要一个月,她就等一个月。

    恍惚中,陈翎从住院部出来,一缕阳光折射在他身后的房檐,骄烈灼白。

    他穿着警服,面容端正,气度也刚毅,光影交错,幽邃的眼睛凛冽正气。

    仿佛有刹那的目光相撞,可紧接着,他表情平静移开,像是没看到她。

    沈桢原本要推车门,手一抖,猝然缩回。

    陈翎整理领口,在原地没动,不知沉思什么。

    吉普车走下一名西装革履的助手,主动拿过他手里的公文包,“陈厅,雁北公馆装修,您住哪。”

    他随口答,“住国宾半岛。”

    “那我马上通知老宅,收拾您的卧房。”

    陈翎迈下台阶,不经意间又望了一眼那辆车,终于发现车内的女人是沈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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